孟郊《游子吟》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2002年的四月八日的中午,正在深圳上班的我,正蒙蒙午休癔睡,不知为何开始心慌意乱,眼泪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流,难道是因为刚刚跳槽,选择了一条江湖奔波路的不适,在撩动我脆弱焦灼的不安?急促的手机铃声将我从癔睡中唤回到现实,兰州家里的来电,打电话的却是我的邻居:
母亲病重,速归.
晚上,当我穿着短袖衬衫,迎着小雪,出现在兰州机场的时候,接我的是表姐夫.进入家属大院大门的一刻,不期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个雪白的灵堂,我不由扑通一声瘫倒在地,我预感是母亲,她已经离我而去,我甚至没见她最后一面.而在一周前她打电话给我时,还答应我来深圳和我一起生活,
谁知道一晃眼已经天上人间.她没见她的小儿子就走了.她就在这一天的中午,选择独自离开我们的,她身着寿衣,躺在冰冷的木板上.
或许一路上眼泪已经流得太多,这一刻的我有些麻木,跪在母亲的灵前.她那曾经温暖的布满老茧的手,此刻已经冰冷僵硬.我甚至有些恍惚,是我的母亲吗?躺在这里的人真的是那个世上最疼我的人吗?此刻的环境是如此地陌生,不,妈妈还在厨房里,在给我下面呢!我冲到厨房,没有我那熟悉的声音.客厅和厨房人员攒动,我熟悉的那个声音没有了,那张熟悉的笑脸也没有了,眼前只是一张张有些陌生的悲切面孔,犹如道具似地在面前晃来晃去.我的母亲在她69岁的这年终究抛下我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呆在这个已经变得陌生的家.
母亲走的方式是和她的母亲18年前一样的方式.三天后,母亲下葬了,坟前兄弟姊妹又继续开始母亲生前未完的争吵和斗争.我逃离了兰州,逃离了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逃离这个伤心地,也逃离着这种无奈与悲愤.家也永远地离我而去了.
不觉已经六载了, 每每思念到此,不由泪流满襟.
我的老母亲,你在天堂那边还好吗?
母亲是一个裁缝,没什么文化,但是她会画一种只有老式裁缝才能看懂的符号语言,用以记录客户的服装数据和要求,母亲的手艺远近闻名,擅长做中山装和军便服以及寿衣.
母亲大嗓门,性格豪爽,好善乐施,在家属大院里人缘极好,认识不少诤友和姐妹,相互搀扶走过了饥荒与文革.我当初上大学就是托母亲的福,通过母亲战友帮忙,仅仅只够大专线的我居然到西安上了重点大学.我的第一份职业也是通过母亲的关系获得的.
母亲嗜烟如命,特别84年姥姥去世后,所以家里总是烟雾缭绕,录音机里反复播放的是豫剧名剧<<大祭桩>>.
母亲原来在建筑公司上班,为了照顾众多的子女,放弃了工作,拣起了在娘家学的手艺-缝纫,这后来成为她终身事业的职业,也是她终身隐隐的痛,她没有跟院子里其它老太太一样的退休金和医疗费用报销.在她的概念里:公家人高人一等.特别是每次和父亲吵架时,父亲经常威胁钱都是他攒的.因为工作关系,夫妻长期的两地分居,母亲的钱全部都花在子女的身上了,在她去世时,家里众多的财产存款里,她名字下的存款只有500元.在她内心深处,她是自卑的。
母亲是一个很自强也很好面子的人,很少求人,仅有的几次均是为了子女的就业及就学.父亲在外地工作的年代,无论家里的煤窝/鸡窝还是地窖,都是她自己一砖一瓦自己挖的,自己垒的,平时家里电线或灯泡保险坏了,她从来都是自己来修。我的大学期间,我们家从平房搬到楼房时,她自己刷房子,自己铺瓷砖,那时她已经63岁了.
母亲是一个很能吃苦耐劳的人,自打我记事起.每年她都要忙活到年三十,甚至大年初一,为的只是让邻居或客户能在赶在新年穿上新衣服.所以每次做年夜饭,炸油果子都是邻居大妈们来帮忙做.母亲右手食指是畸形的,那是她年轻时在建筑工地上留下的伤没及时有效治疗的结果.
母亲是一个非常节俭的人,在我小的时候,我最忌恨的就是自己没新衣服穿,每次都是哥哥们穿小的,在母亲第一次给我做了一件新的衣服时,不懂事的我因为呕气,没有穿不说,还用剪刀绞了大大的洞,脾气刚烈的母亲例外地没有打我,她自己默默地将绞坏的衣服收了起来.母亲说自己不爱吃肉,所以每次吃饭的时候都将有限的肉拣到我们兄弟的碗里,而我还愚蠢地真认为母亲厌恶荤食.后来九十年代家境变好的时候,我才知道母亲原来是喜欢吃酱牛肉的。
母亲与姥姥脾气一样,都很刚烈。境遇也有类似之处,姥爷死在日本鬼子之手,姥姥守了50年寡,独自拉扯三个孩子长大。而我的父亲是一个自私没有家庭责任感的人,他和我母亲奉父母之命结婚的,没什么感情基础。母亲跟父亲长期两地分居的生活,独自抚养四个孩子。基本上是苦难的一生,没享受过什么好日子。
昨天是母亲节,想写点东西给母亲,手已枯涩难以下笔。这个寂静的夜,孤寂的我独坐在电脑面前,那些生活的影子便不期而至,件件桩桩,犹如昨天,眼窝里涌出泪水,提笔则更是泪流满面。我知道,她在天上看着我,目光慈祥而怜悯,她在保佑我,保佑自己的孩子。
2008-0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