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别裁》笔记十七:泰伯第八(一)
(2009-04-09 14:5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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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伯第八
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xi音同“喜”),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
孔子说,如果有恭敬的态度而没有内在的礼的精神、思想文化的内涵,则很辛苦、很不安详。谨慎、小心固然好,过分的小心就变成无能、窝囊,什么都不敢动手了。有勇气、有冲劲,容易下决心,有事情就干了,这就是勇。如果内在没有好的修养,就容易把事情搞坏。个性直率、坦白,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这种人心地非常好,很坦诚,但学问上要经过磨炼、修养,否则就绞,绞得太过分了就断,误了事情。这四点:恭、慎、勇、直,都是人的美德,很好的四种个性。但必须经过文化教育来中和它,不得中和就成为偏激了。
孔子接着说,如果对于自己的父母、兄弟、姊妹、朋友都没有感情,亲情不笃,而要他爱天下,爱国家、爱社会,那是空洞的口号,是不可能的。儒家讲爱是由近处逐渐向外扩充的,所以先笃于亲,然后民兴于仁。从亲亲之义出发,整个风气就是仁爱,人人都会相爱。
“故旧不遗,则民不偷”,故旧有两个意义。第一个是指老朋友、老前辈。像古人说的“念旧”,老朋友的交情,始终惦念他,即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第二就是指传统,“故旧不遗”就是传统观念不要放弃。“偷”是偷巧。所以孔子说,“故旧不遗”,一个伟大的人物,一定有真感情,可以做英雄,可以做烈士,有真感情才肯牺牲,才付得出来,有这种血气,“则民不偷”,不偷巧,社会风气就稳了。
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
“小子”等于现在说的,“你们这些年轻人”,这是他对学生的称呼。
“吾日三省吾身”的曾子在颜回死后,传承孔子的道统,这是他对学问修养的经验谈。
曾子有病快要死的时候,把学生乃至他的徒孙们叫到面前来,吩咐后事。叫学生替他把手脚放端正了,然后他引用《诗经·小雅·小旻篇》的句子:“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意思是做人作一辈子,常常提心吊胆,尤其是注重道德修养的人更难。利害关头,能不能为忠臣,能不能为孝子,就在这么一念。“而今而后,吾知免夫。”他说我现在告诉你们,我手脚都失去知觉了,已经死了一半了,到这个地步,我才敢说大话,我不会再犯错误了。这就证明,学问并不在文章写得好或知识渊博,而在做人处世的修养,孔门是最注意这一点的。
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悖矣。笾(bian)豆之事,则有司存。”
曾子有病,快要死的时候,鲁国的一个大夫孟敬子来问他。问什么问题,书上没有说明。曾子答复他说,我告诉你,鸟将死的时候,它叫的声音一定很悲哀。人类将死的时候,所讲的话,多半是好话。
为什么曾子要把这两句话说在前面呢?这就可见曾子的教育态度。换言之,就是他说,我快要死了,你平常不大听话,我现在最后的话是很诚恳地,很严肃地对你说,希望你要注意。所以曾子把这两句话说在前面,以加重语气。
于是曾子告诉他,人之学道——作学问、受教育有三个重点。
第一点“动容貌,斯远暴慢矣。”就是人的仪态、态度,要从学问修养来慢慢改变自己,并不一定是天生的。暴是粗暴,慢是傲慢看不起人,人的这两种毛病,差不多是天生的。尤其是慢,人都有自我崇尚的心理,讲好听一点就是自尊心,但过分了就是傲慢。傲慢的结果就会觉得什么都是自己对。这些都是很难改过来的。经过学问修养的熏陶,粗暴傲慢的气息,自然化为谦和、安详的气质。
第二点“正颜色,斯近信矣。”颜色就是神情。前面所说的仪态,包括了一举手、一投足等站姿、坐姿,一切动作所表现的气质;“颜色”则是对人的态度。态度上要诚恳,至少面带笑容,不要摆出一副冷面孔。要想做到一团和气,就必须内心修养得好,慢慢改变过来。
第三点“出辞气,斯远鄙悖矣。”所谓“出辞气”,就是谈吐,善于言谈。“夫人不言,言必有中。”这是学问修养的自然流露,做到这一步,当然就“远鄙悖”了。
从曾子的答复,我们可以猜想到,孟敬子这位鲁国的大夫,一定问他,对于处理国家大事,还有什么秘诀?曾子不管那些,把问题撇开了,只教他做人做事的道理。因此,下面一句话说“笾豆之事,则有司存。”所谓“笾豆”是古代的祭器,用竹制成,这里代表“执政”之事。曾子在这里是告诉孟敬子,我只能贡献你做人处事的修养。至于你所问的政治司法上的事,不必来问我,自然有管理这些事情的人在哪里,你可以去问他们。曾子的答复,是在教育他,要他注重做人,从内心基本的道德修养去做。学问好,德行高以后,不论从政或者做别的事,都能得心应手。这是个基本问题,而不是技术问题,有关技术问题可以去问那些专家。
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
这是曾子提出他同学颜回的美德:“以能问于不能”。凡是所谓天才、聪明有才具的人,容易犯一个错误——慢,就是很自满,不肯向人请教。而颜回虽然高人一等,却唯恐自己懂得不多,唯恐自己没有看清楚,还要向不如自己的人请教一番。
“以多问于寡”的多指知识渊博。颜回是孔子最得意的学生,知识非常渊博。“问于寡”,就是问于知识不如自己渊博的人。这是一种解释。另一种解释是说从政的人,多半是通才,什么都懂;而“寡”可以说是专家,他专门研究一点,而这一点并不是学问渊博的人所能够知道的。渊博的人知其大概,不能深入;专家则对某一点有深入研究。所以渊博的人,一定要向专家请教。
“有若无”他学问非常渊博,而在待人处世上表现得很平常,好像什么都不懂似的。
“实若虚”内涵深厚,表面上看起来却很空洞,普普通通。
“犯而不校”不如他的人对不起他——下面的人对上面的人不敬为“犯”——从来不计较、不记恨。曾子说,我的朋友颜回,对这五点都做到了。
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
人的学问修养做到在朋友之间,“可以托六尺之孤”,托妻寄子的,非常非常难,简直没有。照中国文化的大义,可以托六尺之孤的人,就“可以寄百里之命”。“百里”扩而充之也代表了天下。“可以寄百里之命”,就是说可以真正成为一个好的地方首长,将地方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都交给这种人负责保障了。
“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小事糊涂没关系,面临大节当头时,怎么都变动不了才行。看人要看大节。曾子说,这样的人是君子吧?的确是真正的君子了。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士”,在这里是读书人知识分子的通称。“弘”是弘大,胸襟大,气度大,眼光大。“毅”是刚毅,有决断,要看得准、拿得稳,对事情处理有见解。曾子说,一个知识分子,要养成弘与毅的基本条件。因为一个知识分子,为国家、为社会挑起了很重的责任。责任担得重,前面人生的道路,历史的道路是遥远的、漫长的。社会国家许多事,要去跳起来,挑起国家社会的责任,走这历史无穷的路。
下面的话是引申,一个知识分子,为什么要对国家社会挑那么重的责任!为什么要为历史,为人生走那么远的路?因为一个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仁”就是他的责任。什么是“仁”?爱人、爱社会、爱国家、爱世界、爱天下。儒家的道统精神在,亲亲、仁民、爱物,由个人的爱发展到爱别人、爱世界、乃至爱无、爱一切东西。所以知识分子,以救世救人作为自己的责任,这担子是挑得非常重的。那么,这个责任在人生的路途上,历史的道路上,要挑到什么时候?一直到死为止。所以这个路途是非常遥远的。当然,要挑起这样重的担子,走这样远的路,就必须要养成伟大的胸襟、恢宏的气魄和真正的决心、果敢的决断、深远的眼光,以及正确的见解等形成的“弘”、“毅”两个条件。
上面几节连起来,是用曾子所讲的学问修养,来说明孔门所传学问的道理、方法与目的。
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这是孔门教育,做学问的内容。第一个是兴于诗,强调诗的教育之重要。所兴的是人的情感,人都有情感,如果压抑在内心,要变成病态心理,所以一定要发挥。情感最好的发挥,是透过艺术与文学,诗即其一。古代所谓的诗,就包括了文学、艺术、哲学、宗教等等。
但学艺术、学文学久了的人,容易恃才傲物,文人相轻,所以中和艺术的修养,就要“立于礼”,立脚点要站在“礼”上,这个“礼”就是《礼记》的精神,包括了哲学的思想与科学的精神。
“成于乐”,最后的完成在乐。古代孔子修订的《乐经》,没有传下来,失传了。《乐经》大致是发挥康乐的精神,也就是整个民生育乐的境界。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子曰:“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