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别裁》笔记十一:公冶长第五(二)
(2008-12-11 21:4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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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别裁》南怀瑾选集公冶长第五摘抄笔记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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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产是历史上有名的好宰相,好政治家,孔子非常佩服他,说他特别有四点君子之道,不是普通的常情、修业、修养等等可比。他说子产自己严肃得很,管理自己非常恭谨,不马虎。同时,子产做首相,对于主上非常恭敬。恭是自己内心的肃诚,敬是对人对事态度上的严谨。他能促使经济繁荣,对于社会百姓,大家能得其所养,安定生活,对于社会有贡献,有恩惠给人民,因此老百姓感恩于他,他有命令下达时,各个服从。他又非常合理、合时、合法,人家乐意听他用。
子曰:“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
晏平仲,齐国人,与孔子同时,曾任宰相。
孔子佩服晏子这个人对于交朋友的态度。他不大容易与人交朋友,如果交了一个朋友,就全始全终。交情越久,他对人越恭敬有礼,别人对他也越敬重。
子曰:“臧文仲居蔡,山节藻梲(zhuo),何如其知也?”
臧文仲是孔子父母之邦——鲁国的大夫,为臧孙氏,名辰。
“蔡”是大乌龟——玳瑁
因为古人对于乌龟非常重视,鲁国的大夫臧文仲居蔡,把一个玳瑁藏起来。臧文仲是一位大夫,在自己家里,修了一间房子,把这个玳瑁供起来。这间供玳瑁的房子,漂亮极了。“山节藻棁”,就是古代木质的建筑物,在梁柱上雕刻有山水。“藻”是海藻的花纹浮雕。“梲”是接楯(shun)的地方。为了供一只乌龟,特别在家里修一栋建筑物,又修得那么漂亮、华丽、奢侈。一般人都认为臧文仲很有智慧,很有学问。孔子认为臧文仲做这件事,太不懂事,几乎是近于无知。他相信一个人到了某种地位时,在言行上,一举一动,一句话,都会影响到社会风气。
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令尹子文是春秋战国时代,楚国的名宰相。姓斗,名谷于菟(tu)。楚国是当时南方新兴的国家。研究春秋战国的历史文化就知道,北方大概偏重于传统守旧;到了南方,楚国是后起的国家,气象就不同,文化思想都有新兴开展的现象。同时,它也有很好的政治家。
令尹子文,令尹是官名,等于后世所谓的宰相、首相。子文是封号。他的道德、学问都很有修养。他三次上台做宰相,并没有觉得了不起,一点也没有高兴过。三次下台卸官,他也没有难过。人在上台与下台之间,尽管修养很好,而真能做到淡泊的并不多。不仅如此,他自己所做的事情,一定详详细细告诉后面接任的人该怎么办。所以子张问到令尹子文时,孔子便说:令尹子文是国家的忠臣,因为他把私人的利害得失丢开了,完全为国家尽忠。子张又问到像令尹子文这样的做法,他的学问修养,有没有达到“仁”的境界?孔子说,“仁”是什么他还不知道,他怎么能算得“仁”者?他只是忠臣,仁还不够。
“崔子弑齐君,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这是历史上有名的事情。齐国是鲁国的邻邦,当时有一大臣崔杼(zhu音同“祝”)叛乱,杀掉了齐国君王庄公。这里的“弑”字,就是《春秋》大义的微言。凡是叛变的人杀了上面的都称为“弑”,所以在历史上看到弑,就知道是叛变杀了上面,在历史上永远留下叛变的罪名。这是中国历史哲学的精神,也是历史的道德观。
陈文子也是齐国的大夫,和崔子是同事,地位相当。他对崔子的叛变看不下去,把自己的偌大财产都丢掉不要,逃离了齐国。春秋战国时,每个国家都很乱,到别的国家一看,他说,这个国家的大臣们,也都是混蛋,和齐国的崔子一样,都不是好东西。因此又走,周游列国,到处走。又到了另外一个国家,又是感叹!整个世界都是一样,都在混乱,大臣都和崔子一样,没有好东西!离开了。子张问孔子,老师,像陈文子这个人,你看,了不起吧?孔子说,好!很清高。南怀瑾先生加评说,清高的人往往比较自私,只顾自己,不能算是忠臣。否则,为什么自己国家有难,弃而不救,到处乱走?这里看不惯,那里看不惯,难道国家太平了,就非要你来住吗?
子张问陈文子这个人,够不够得上“仁”的程度?孔子就说,他对仁的观念都没有,怎么可能达到“仁”的修养?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
季文子姓季孙,名行父,谥文,是鲁国的大夫。做事情过分的小心,过分的仔细。一件事情,想了又想,想了又再想叫“三思”。孔子听到他这种做事的态度,便说:“再,斯可矣!”。南怀瑾先生不同意以前学者的解释,他认为,孔子的这一句并不是说三思还不够,还要再想一次,而是说,孔子认为他想得太多了。从逻辑,《易经》懂得,世界上任何事情,是非、利害、善恶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所以一件事情到手的时候,考虑一下,再考虑一下,就可以了。如果第三次再考虑一下,很可能就犹豫不决,再也不会去做了。
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宁武子是春秋时代,卫国很有名的大夫,姓宁,名俞,武是他的谥号。经历卫国两代的变动,由卫文公到卫成公,两朝代完全不同,宁武子却安然地做卫国的两朝元老。国家政治上了正轨,他的智慧、能力、才具发挥出来。可是后来到了卫成公的时候,政治、社会,一切都非常混乱,情况险恶,他还在朝,也参加了这个政治,可是他却表现得愚蠢鲁钝,好像什么都很无知。但从历史上看出他并不笨,他对于当时的政权、社会,在无形之中,局外人看不见的情形下,在努力挽救。所以孔子给他下了一个断语,他说宁武子那种聪明才智的表现,有的人还可以做到,但处于乱世那种愚笨的表演,就难以学了。
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南怀瑾先生认为这一节等于是孔子的一段传记,这是孔子周游列国,到晚年的时候,要想回来讲学的自白。这里谈到学问之道。孔子在这段时间周游列国,对于国家天下大事,了然于心。有很多很多拿到政权的机会,但是他不要,他认为国家天下所以安定,必须要以教育文化为基础,于是他决心回到自己的国家讲学去。此时他很感叹地说:回去吧!回去吧!
“吾党之小子狂简”——“小子”是年轻人。“党”是指古代的乡党,也就是鲁国这一些跟随他的学生们。“狂简”是两个典型:年轻人虽然富有冲劲,但容易犯轻狂的毛病,太过冲动,这就是“狂简”的狂;把天下事看得太容易了,自己想到就好像做得到一样,年轻人也容易犯这个毛病“简”。“吾党之小子狂简”,是说跟自己的这班年轻人,蛮有豪气,看天下事太容易了。虽然文采不错,“斐然成章”地议论纷纷,毕竟还未成器。文章见解固然有,却不知道仲裁,不知道裁取。所以他一心要回到鲁国,献身于文教的千秋事业。
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
孔子对于伯夷、叔齐、吴泰伯三个人是非常佩服的。中国历史上这三个人,都是薄帝王而不为的人,他们本该当君主的,可是他们都谦让了,自己不要。在这里提到伯夷、叔齐有不念旧恶的美德。过去有人对不起他的,过了就算了,不怀恨在心。这有什么好处呢?“怨是用希”,能够不怀恨别人,宽恕了别人,所以和别人之间的仇怨就没有了,而坏人渐渐也会被他们所感化。
为什么《论语》编到这里,把这句话插进呢?南怀瑾先生认为,因为孔子在鲁国做过一任司寇,上了台就把少正卯杀掉了,雷厉风行的作法,不免在政治上有些恩恩怨怨。不过他走的是正路,所以大家也拿他没办法。既然要回国讲学,政治上的恩恩怨怨可以抛诸脑后了。过去有人对我不起的,不要放在心上,随他去。我们回去教学吧!
子曰:“孰谓微生高直?或乞醯(xi音同“西”)焉,乞诸其邻而与之。”
微生高,姓微生,名高,是鲁国人,人家说微生高这个人很直爽、坦率,但是孔子认为大家的话说过分了,他并没有符合这种修养。有人向他要一杯醋浆。他没有,自己便到别人家去要一杯醋来,再转给这个要醋的朋友。孔子认为这样的行为固然很好,很讲义气,但不算是直道。直道的人,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必转这个弯。微生高转了这个弯,就不能算是直。
南怀瑾先生从《论语》连贯全篇的思想来看,认为孔子这句话的意思,是故意向当时鲁国一些因政治上恩怨而怕他回国的人,透露了一个消息——虽然对于你们,在我心里并不同意,但是各走各的路,你们不要害怕,我要回来了。
何以见得是这样的呢?下面孔子还有一句话。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孔子说,一个人讲些虚妄的、好听的话;脸上表现出好看的、讨人喜欢的面孔;看起来对人很恭敬的样子,但不是真心的。左丘明讨厌这种说假话做假事的人,我也和左丘明一样,讨厌这种人。明明对人有仇怨,可是不把仇怨表示出来,暗暗放在心里,还去和所怨恨的人故意周旋,像这样的人,他的行径就太不对,用心也太奸险了。左丘明做人的态度不屑于这样,我也不屑于这样。
南怀瑾把这一节和前两节连贯起来,认为是孔子归国办教育前的“宣言”。等于是对鲁国政治上这班怨恨他、怕他回来的人说,我对你们是不同意的,但没有仇恨,我要回来了。
下面接着孔子回到鲁国了,连起来,就像是孔子的一段传记历史。
颜渊、季路侍,子曰:“盍(he)各言尔志。”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盍”是一个虚字,等于现在的“嗯”、“那么”。“伐”:夸耀
有一天,颜渊和子路站在孔子旁边闲谈,孔子就说,你们年轻的一代,把你们的愿望、志向讲出来听听看。子路是个很侠气的一个人,胸襟很开阔。他说,我要发大财,家里有几百部小轿车,冬天有好的皮袍、大衣穿,还有其他很多富贵豪华的享受。但不是为自己一个人,希望所有认识我的人,没有钱,问我要;没有吃,我请客;没房子,我给他住。气魄大!唐代诗人杜甫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就是子路这个志愿的翻版。“敝之无憾”,用完了,拉到!
颜渊却是另一面的人物,他的道德修养非常高,与季路完全两个典型。他说,我希望有最好的道德行为、最好的道德成就,对于社会虽有善行贡献,却不骄傲。有了好的表现,可是并不宣传。自己认为劳苦的事情,不交给别人。“施劳”南怀瑾先生主张这样解释。在上面也提到过,圣贤与英雄的分野:英雄能够征服天下,不能克服自己;圣贤不想征服天下,只想征服自己。所以圣贤比英雄还要难。换句话说,英雄可以施劳,把自己的理想,建筑在别人的烦恼、痛苦上。圣贤则不想把自己的烦恼、痛苦放到别人的肩膀上,而想担起天下人的烦恼与痛苦。所以颜渊讲“无施劳”,就是说不要把自己的烦恼、痛苦放在别人身上,这是颜渊的所谓“仁者之言”。
一文一武两个学生的理想志愿都报告完了,没等孔子发话,子路忍不住发问了,老师!我们也想听听您的。孔子说,社会上的所有老年人,无论在精神或物质方面,都有安顿。社会朋友之间,能够互相信任,人与人之间没有仇恨,没有怀疑。年轻人永远有伟大的怀抱,使他的精神,永远有美好的理想、美丽的盼望。也可以说永远要爱护他们,永远关爱年轻的一代。这是《礼运篇》中大同思想的实现。
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
孔子说,算了吧!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人,能随时检讨自己的过错,而且在检讨过错以后,还能在内心自我审判。
怎么受审判呢?就是自己内心在打天理与人欲之争的官司,就是如何善用理智平衡冲动的感情。这是学问的基本;也是中国文化儒家情操的中心;也是我们每一个人,随时会碰到,而无法避免的事。
这是孔子学问之道的点题。孔子儒家的学问重点,在于内讼和自省,自己在肚子里审察一番。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
根据孔子上面所说,以他活到六七十岁的年纪,周游世界各国,竟然没有看到过一个随时反省的人,顶多只有一个,是他的学生颜回。似乎抹煞了天下人,但是孔子并没有那么偏激的思想。“十室之邑”:古代的“邑”,等于现代的邻或里。汉唐以后,“邑”相当于现代的县,含义不同。所以,他接着补充说,就是在十户人家的区域里,也一定有讲学问道德的人。对事的忠、对人的信,都像我一样,只是不像我一样肯努力去多方学习而已。孔子认为许多人有天才,但没有加上学识的培养,因此不能成就。就道德心理而言,问题也是一样。任何人都有道德的基本因素,只是因为没有学养,不知道把这种道德心理的基本因素培养出来。要使这种心理上的善良的本质见之于行动,就必须加上学问的陶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