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4点，

开始收拾要带去的东西：信件。。茶叶。。檀香。。花束。。照片。。冥币。。毛巾。。水。。

 

夏天的凌晨，天微亮，很少在这样的时刻出门，

下楼，发动车，觉得声音突兀，生怕吵着了院子里的熟睡，

安静驶出，

一路上街道干净，空旷。。凉风清新，城市的此刻比较迷人。。。。

 

 

一个小时后顺利来到墓园，

车开进去，沿着坡路,鼻息中植物和蔓草的气味愈来愈浓烈,

湿润的空气里，有起伏的鸟鸣。。。。。。。

 

 

5点33分，娴熟的找到墓区，

当时选的很好的风水，斜坡下去的对面是静静的湖泊。

 

卵石板路缝隙里的露水湿了脚面，

把带来的东西先放在侧面的台阶，弯腰下去，先擦拭墓碑上的灰尘，

干净湿润的毛巾，

抹过镶在黑色墓碑上的椭圆照片，说，妈，我来了。。。。。

 

清洁干净的大理石板面，依次燃蜡烛、点香、茶叶罐、花束等打开剥离，

黄白菊蕊和粉色玫瑰的叶瓣，碎碎铺了一厚层，大张花绿冥钱压在水杯下,

被风吹出了细碎的响声。。。。

 

然后，

我坐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开始和她轻声的说话，生日快乐，妈。

划火柴，

将这一年来陆续给她写的片段文字、拍的照片，点燃，寄给她。

 

 

 

 

 

 

 

8月6日

自我小学的每年今天，她都会收到我的礼物：

从笨拙的自制图片、卡通贺卡、省下早点钱给她买的电影票、丝巾，

到后来的香水、衣物、首饰。。。。

 

我是她世间唯一的血肉和再生，

在九年以前，

我和她无话不谈，形影不离，亲密相依。

我们是世间最幸福的母女，彼此要好的可以让所有人妒忌。。。。

 

 

2000年，是我身心断裂的一年，

面对突如其来的依赖被抽离，未来被瞬改，希望被破碎，亲人被死别，只感觉天塌了。。。

无法相信一小时前还在和我轻松通电话，让我下午到医院顺便捎份晚报去看的母亲，

会突发性心梗，一天前，她刚做了一个很小的手术。。一小时前她谈笑风声。。。。

 

三月的下午五点，

医院病房里，我站在她身体的旁边，握她的手还是热的，抚摸她臂膀依然柔软，像在睡眠。

那个瞬间，晴天霹雳。我知道，什么，叫一生的错过。。。。

 

然后，

我看着他们用大匹的白布，慢慢来将她包起来。。。

这时有人提醒我说，你不再看看她，她马上就要被送走了？。。。

我这才俯身去亲她，她发际边的香皂味依然很好闻。。我拿医用剪刀剪了一截她的头发。。。这也是我最后从她身上取下的纪念。。。。

 

 

最初感觉根本不是伤悲，而是巨大的茫然和不真实，麻木和缓滞。。。。

而真正的疼痛，是从身体内部一点点渗出来，支离破碎，

大恸

来临在9个小时后的午夜。。。。

 

 

 

 

 

 

 

 

那一年里，我有近4个月丧失了声音。

没有社交，不看电视，不应酬，不接电话，不和任何人交往联系。

哑的。脆弱。冷淡。举步维艰。。。。

 

外出，只去书店，抱回大量南怀瑾的经书，

封闭自己，一页页默默的翻阅，

日夜颠倒，生不如死。。。。。

 

我渴望能从这些文字中找到一种方式，能够让我再次和她相逢交流，

我执著的认为，

她同样也在寻求和我沟通的途径，甚至我感觉到她焦急的盼望和注视的眼神。。。。

 

佛法里说自杀的人是得不到救赎的，

其罪与杀佛同，且轮回于地狱，万劫不复；

也正因于此，

那一年，我没有走很极端的方式。。。。。

 

拼命自责

询问自己为什么她最后离开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

 

坐以待毙

我觉得自己的存在和活着，都是对母亲可耻的背叛和遗忘。

任何时候都在想，她在另一个世界会怎样？？

 

有时

会整夜地枯坐，再三确定，妈是真的走了，和我永不相见。。。。。

然后放声大哭。

 

 

 

 

 

 

 

时间真的是绝情和冷酷，客观规率，果断前行。。。。

这是世间的规则，无人能与其抗衡。。。。

 

我逼着自己不停回忆曾经和母亲的点点滴滴，

9年来，写了很多本日记。。。。

 

虽然

记录的过程痛不可挡，

有时自己绝望得宁可在回忆的深渊里血肉横飞。。。。

 

但我深知

她的样子、细节、和她的轮廓，会随着时间，永远定格在2000年。。。。。

然后，

那以前的岁月冰封隔绝，从此断裂，

她将离我越来越远。。。。

  

我生怕疏漏自己和她所拥有的，曾经生命中珍贵难求的种种片段，

因为，

我也会苍老，会真的，慢慢的将这些过往，

逐一模糊和遗忘。。。。

 

 

时间

永远是立于不败之地的君王，由不得我们足够的无畏和虚妄的天真。

 

每年的清明和今天，复印当年的文字，和有关我的近况，在墓碑前，

燃起漫天飞舞的纸灰。。。。

一直以来我从未让她失望，一如她在世时引我为荣的骄傲。

 

字字随风，

希望这些，能欣慰她的灵魂。

 

 

 

 

 

 

 

离开的时候，

将红缎带分别系在她碑座旁两个守候石狮的脖颈上，

它们依旧无言，

望着我，眼神空洞而充满怜悯。

 

 

车开出墓园，

停在大门左边的第一家花店，

店主刚开始营业，看到我，淡淡问还好吧？随即拉凳子我坐。

我依旧塞些钱给他，如历年那样，轻声道谢，麻烦你继续照看我妈。

 

他说，总去呢，

前段暴雨，我还担心新培的黄角兰秧子浅，特意过去看过。

 

多关照了，我起身告辞。

 

回来的路上，

城市已经完全苏醒，塞车，喧嚣，热浪，行色匆匆的世间繁华。

 

突然，

觉得自己墨镜后的眼睛，一如母亲碑前的石狮，

静默伤感，无以为继。

 

耳边，是寂寞的风，

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