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女儿问
(2018-11-11 18:34:42)答女儿问
一个多月前,女儿问我为什么要和几十年以前的人,还要有关系?是不是虚荣心的驱使?虽然想承认,但也一定不至于此。《尚书·盘庚》篇:“迟任有言曰:人惟求旧,器非求旧。惟新。”此语为我提供了一个视角。
(1)“器惟求新”,较好理解。上古帝王,堂高三尺,采椽不斫,茅茨不翦。后世则宫阙巍峨,钟鸣鼎食。古人乘马车,今人或驾宝马。是所谓“器惟求新”者也。“人惟求旧”,按《盘庚》篇原意,是讲任用故旧,听从“老成人”之意见。但我们对此义可以做一点合理的引申。故旧老成,亦可视为人格上之成熟。陈寅恪先生所谓“为此文化所化之人”者也。故“人惟求旧”
注重在文化人格上的理解,可谓之“求旧”。
(2)时间是“器”,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徐悲鸿的“马”,价值要高过实存的真马(以其比真马更 “真”)。
(3)人的时间性或历史性不是“一维”性的,人是在现在中同向过去并朝向未来。文明的发展一定是朝向未来的,这是“求新”的一维。这朝向未来必以同向过去为基础而建立这“求新”的内在动源,这是“求旧”的一维。人在这历史性“求新”和“求旧”的双向性中建立一个立体的世界。所以,人的历史性或时间性才显出一个五维以上或多维的世界,而不仅仅只有我们一般所认为的“四维”。如果单从器物一端说,人所建立的世界,可以借用柏格森的话,叫做“时间的空间化”。人的历史性或时间性存在必须经历这种空间化,才能构成一个客观的、为人所共有的世界。这个世界,代表了人“求新”的向度、向未来敞开的向度。在这个世界中,人的概念、符号、逻辑、定理、规则、法律等构成一个交互性的平台。这个世界,不断变异,日日新又日新,这叫做“器惟求新”。这“求新”当然是创造。但是,这个创造性却产生予“人惟求旧”与“器惟求新”二者张力关系的保持。任何一种“时间的空间化”都既是敞开又是遮蔽。这敞开的概念化、符号化会有执著的作用发生,使人易于停滞于共在性一端,由此导致人的存在的平面化而缺乏立体性的深度,使之失去原创性的动源。所以,社会及文化的发展往往需要回归历史的源头,以重燃文化生命原创之活火。牟宗三先生的“良知坎陷说”,即指出民主政治与科学技术来源于良知本体,然其表现,却是一停顿。需要知其所本,并不断返归其本原,方不致陷于片面和极端。
4.从文化的意义上,“人惟求旧”与“器惟求新’’的张力关系,表现出文化的差异性原则和普世性价值之间的一种互通性。“求旧”与“求新”,是社会和文化发展上一种“进”与“止”的平衡关系。“求旧”
是“知止”。即文明上的复归运动。老子“复归于婴儿”,《福音书》“变成小孩的样式”
才能“进天国”,都讲到这种文明复归于自然的向度。轴心时代的观念、文艺复兴、儒家的复古,亦都表现了一种人类文化回向其本原努力。不过,要注意的是,复归于自然不是“回到”自然,而是在文明中贯注自然的原则。世界文明起源说中轴心时代的观念的普遍性意义在于,人类并不拥有一个一般性无差异的“自然”(象动物那样),其所拥有的,是在文明起源上差异化了的自然。我把轴心时代的观念称作是“文明和自然的交错点”。在这个“交错点”上,由于理性反省的导向作用,那保持在人类文明初始中的自然,或作为人类禀赋的自然,已经差异化了。这个“文明与自然的交错点”,是不同文明的经典或“圣经”产生的时代。所以,向自然的同归,实质上表现为向这个“交错点”的历史源头和经典的同归。这正是儒家所谓“复古”的意义所在。如果认真考察一下儒家的“复古”说,就知道复古无非是要达到在文明中一种“文、质”的平衡与连续性。
所以,“人惟求旧”的复归运动,就是朝向著异化的一种同归。但这差异化,具有不同的层级性。而不同层级的差异化的另一个方向(“求新”),则是不同层级的普世化。二者的交互贯通,使得差异化之一极,正是它向着共在世界的一个内在彻底的敞开性。信仰的建立一定是“人惟求旧”即回向历史源头的差异化实现;但人类的普遍之“爱”、博爱、慈悲的普世性价值,乃由此而奠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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