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周年悼恩师——怀念胡绳武先生
(2017-06-20 02:0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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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学家胡绳武辛亥革命史 |
分类: 人生 |
参商周年悼恩师
——怀念胡绳武先生
去年6月15日,胡绳武先生在京去世,享年93岁。
与先生相识,是在1983年我进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进修中国近代史的时候。戴逸先生给我们上鸦片战争和太平天国,林敦奎先生上洋务运动,李文海先生上甲午战争到义和团运动,胡绳武先生上辛亥革命与北洋军阀。在这个学期的最后一段,我见到了久闻大名的胡先生。
那时北京已进入冬季,同学们早早进入教室等着上课。我在教室前候着,胡先生走过来时,清史所的几位年轻老师围着他边走边交谈着,进了教师休息室。因为时间还早,我也跟着进去了,第一次见到了胡先生的风采。胡先生是辛亥革命史的大家,要在紧张的课时下完成教学任务,自有别样难度。但他抓住日俄战争的关节点,展开革命派与立宪派、改良与革命的线索,提纲挈领,条理清晰,令我终生受益。
第二学期,清史所安排学员到青岛、威海、旅顺等地考察,由胡先生带队,我们的接触就更多了。因为我平时与胡先生接触较多,我就与胡先生住在一间。记得到青岛的第二天,我们参观了德国总督府和博物馆之后回到招待所,吃好晚饭后胡先生说他要去海洋学院看一位老同学,很晚很晚才等到他回来。他没有我期待的老友重逢的兴奋神色,而是满脸惆怅和疲惫。我边打水边问,见着了没?先生叹了口气:“我好不容易找到那里,敲了好长时间门,门打开了,却告诉我,他已经去世多年了。”那天晚上,他展转反侧,一夜没入睡。第二天,他话少了很多。
进修班结束以后,我到北京出差,有空便去看望他。胡先生在北京的入室弟子,只有程为坤一个,在清史所工作一段时间后,于1989年去了美国,师从罗维廉,攻读博士学位,著有《劳作的女人》,加州州立大学契科分校聘为终身教授,不幸于2007年遇车祸去世。胡先生谈起他,总是那么惋惜和留恋。程为坤去美国后不久,胡先生也离休了,住在人民大学的静园。师母长期患帕金斯症,需要他照料;每天上下五楼买菜、烧饭。最初几年,我上门时师母还能起身迎送,后来便卧床不起了。每次去,有着与先生畅谈的快乐,离开时却不免有看到他们相濡以沫的痛楚。师母去世以后,静园也动迁了,先生搬到蓝靛厂的时雨园,与儿子住在一起。除了人民大学的一些老人还在那里有所交流,登门拜访他的人越来越少了。随着年事越来越高,故人已稀,所以我每次去,他特别高兴。2015年的夏天,我又去看望了他,他的行动已经很不方便,我不能再像以往那样,请他到外面吃饭,边吃边聊了。
晚年的胡先生,依然关心着中国近代史的研究动态,书架、书桌上不断增添着新书。有些新的动态和新书,我还是从胡先生那里知道的。他从50年代到70年代,在复旦大学工作了二十多年,1974年调到北京参加新成立的《历史研究》编辑部工作,后来坊间对他这一段的工作有些微词,其中原委,先生格于共事老友情面,不愿详谈,但我能感受到他受到的不公。第二年,金冲及先生介绍他到文物出版社工作;1980年12月,胡先生调到清史所工作。在北京工作期间,胡先生与金先生继续合作撰写四卷本《辛亥革命史》的巨著,在他退休的那年,1991年,终于完成出版。胡、金两位先生从复旦开始的六十年亲密合作,成果丰富,是中国史学界罕见的。退休后的胡先生依然笔耕甚勤,在八、九十年代的辛亥革命、义和团等国际会议上,我都能与他相见。2002年,先生八十寿辰,由王鹤鸣先生牵头,上海史学会、复旦大学历史系等单位联合在上海图书馆召开“胡绳武先生八十寿诞暨《清末民初历史与社会》出版座谈会”,先生见到了许多老友,兴致很高,会后还参观了藏书楼。离开藏书楼,我与他一起在东方商厦的露天茶座上吃咖啡,那情景,至今还在眼前。国家清史工程启动后,他主持了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的“立宪运动”,在一些同行后进的共同努力下,终于完成了。2012年去枣庄开会,路过胡先生的家乡泥沟,在车上打了个电话给他,他非常高兴,简短的谈话中,明显流露出对家乡的眷恋。一向步履很快的他不能再远行了。他怀念上海,想再看看上海,看看上海的亲友,外孙女婚礼,他坚持要来上海。我劝他不能来,先生年事很高,离不开照顾,婚礼之际,晚辈很忙,动不如静。先生竟听进去了,现在我却不知道劝对了,还是劝错了。
2016年夏天,我去北京办事,抽空探望了清史所的王道成先生,吃饭聊天时,还提到下次来京时要去看胡先生,还不知道胡先生已经故去。今年4月,去北京办完事后预订离返沪列车还有几个小时,突然想到再也见不到胡先生了,不禁怆然。我在车站的咖啡店里点了一杯,静静地等着久久未到点的列车,想着徐家汇的那个露天茶座。
曾近是那么亲近、那么易见的胡先生,突然阴阳两隔,动如参商。一年过去了,胡先生,你在那里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