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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的时候回了小镇，车辆行驶在盘山公路，苍翠的夏天。夏天是离别和相遇的季节，来了去了，始终在路上。

我本不信，亦不愿，却不舍一再让他们难堪。父母，始终只是希望自己好，于是妥协。

是少时去过多次的小镇，红土，依山而建，后面的山谷里有温泉，因而得名。

依稀想起几年前的自己，不迷信，但到达寺院的时候都会停下来，将心中的一些隐秘诉说，一个倾诉之口，寻一刻安谧。

而在此刻，我双手合十站在光线阴暗的屋子里，香气缭绕，长年累月的烟尘下显得斑驳的墙壁和古旧的壁画，犹在梦中。

我沉湎在自己的记忆里，后来不得不集中精神听她念念叨叨的究竟是什么。后来她说，我欠了债，时隔多年，未能偿还。

这么些年，知悉年少时的偏执和决绝无意中伤害了旁人，亦让自己失去了挽回的余地。然经年已过，哪里能知谁欠了谁。

今生债，前世缘，从此一笔勾销，她说，前尘往事，已是过去，统统忘了吧。恍惚里，眼前闪过那些年熟悉的几张面孔。

那一刻，往事汹涌如潮，我在恍惚里想起深藏的记忆，突然难过得想落下泪来。却也只是紧紧地闭上眼。知她不过随口唬人，那些话，说给自己听，说给别人听，却依然害怕前尘往事从此一别而尽，是走过了多少岁月的路才留下的时光匣，收藏着我所有过往的悲欢喜乐。年少时会想，如果失去了你，我将怎样走下去，没有你在身边，那条路会有多艰难。然一眨眼，已走了过来，离人各安天涯。只是仍然想念那时走过的街道和说过的话语，还有一整个年少的美好。

过程漫长而枯燥，陷在经文与无法逃避的法器里。不过是她三言两语，却让我洞悉内心的惧怕和失去。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唯有记忆。她说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的时候，我是害怕的，如此，是否已代表从此和他们再无关联。静下来的时候，想起和他们其实已再无关联，这些年分开走的路太远太长，只是我还抱着回忆不肯放手，囚禁在回忆里，爱上了回忆，无法自拔。

然，如果连记忆都失去了，我与过去，真真是一别而尽了，我所有的过往，终将一无所有。

我与那森说起这件事，抬头的时候可以看见对面山脚的村落，山上云雾缭绕，我试图分辨出曾去过的少年家，然物是人非，隔着记忆厚重的尘埃和历史的车轮，十余年，早已邈远。

时而闪过的面容，仍是少年时的模样，属于记忆的，只是过去的那段时光，我唯一能自诩的，也仅仅是年少时的那场相逢，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些年来，每每回去的时候总是能够想到一个问题，若在街头相遇，我将如何自处，是微笑点头离去，还是当做陌生人擦肩而过。然却是从来没有遇见过，不大的小镇，两个人相遇的几率微乎其微，甚至是几乎每次都能从门前经过，亦是见不到的。而在记忆里，每每从门前经过，都可看见。果然是时移世易。

归来的路途中下起雨来，盛夏的农田里盛开了大片的白莲和粉色荷花，雨雾里有行人一闪而过。记忆纷涌，隔着时光慢慢又深藏下来。所有的过往已是来路中荼蘼的花朵，盛夏过后终将凋落。

经过的时候，看到那依然熟悉的老旧的建筑，我知，经过那段光线暗沉的小巷，经过几户人家，在宽敞明亮的地方右转，是他的家。这么些年，也唯有记忆不朽，然隔着浓重的尘埃，却也已模糊。雨越下越大，车辆无法前行，停在路边的时候忆起那年的夏天，在路口看到他乘车离去，是多遥远的记忆。后来多年不见，听闻他结婚了，听闻他在同一个城市，听闻他过得很好。

这是盛夏突袭的暴雨，不过片刻，雨势稍缓。后来到达几公里外的地方，惊愕地发现路上干燥，却是滴雨未落。那一场雨，突兀短暂，原来不过是为那片刻的停留。

黄昏的时候又落下雨来，我站在阳台上侍弄几盆吊兰，雨雾里的城市若隐若现。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那些失散的人儿各自生活着，隐在城市的钢筋水泥里，再不相见。

所有的相遇终将别离，不过，相忘烟水里。

时挽。六月辞书。即日。

图片来自苏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