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鞋引出的故事

    看见博文《霜叶如花》的题头照片上老战友马驰脚上穿的那双军用胶鞋，不禁思绪沉浮，意惹情牵，在部队时的陈年旧事又一桩桩一件件地浮现在眼前。

    那是一双多么熟悉的鞋啊，草绿色的小帆布鞋帮，缘绿底黑的再生胶鞋底，穿在脚上宽宽松松、肥肥大大，与现在的运动鞋、旅游鞋相比，既不美观也不舒适。也许因为这种鞋是部队发放的军用品，解放军人脚一双，所以人们亲昵地称它为“解放鞋”。

    当年，我和我的战友们，正是穿着这种现在看来土里土气的解放鞋，摸爬滚打，驰骋演兵场；正是穿着这种如今的年轻人斥之为“傻老冒”才穿的鞋，野营拉练，跋山涉水；也正是穿着这种现在市场上几乎绝迹的“大兵鞋”，站岗放哨，跑步出操，保卫着神圣的祖国，捍卫着首都北京的南大门。...

    记得当兵第一年的夏天，一天刚刚吃完晚饭，连队突然接到上级命令，紧急集合，立即出发。命令很明确：既不带武器装备，也不带背包，连武装带都不用扎，但是却明确要求一律穿解放鞋。连老兵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原来，驻地附近的一座水库发生了溃堤决口，部队得知后义无反顾地前往增援。

    当连队赶到水库时，天色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决口周围架起了几盏汽灯照明。我们连的任务是装草袋，就是把土装进编织好的草袋里，再把草袋拖上坝去堵决口。取土地点在水库下游的河沟边，这里看上去象是雨后的土壤，湿润润的，可是一脚踩上去却发现，土早已被下泄的水浸泡透了，整只脚都能陷进去，一直陷到脚脖子。装土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装泥。更可气的是，脚下的湿土经百十号人一通乱踩，顿时便成了又粘又滑的烂泥，不仅挖起来十分费劲，而且令人行动吃力，稍不留神就会滑倒，不是摔个仰八叉就是摔个狗吃屎，弄得人满身泥浆，狼狈不堪。脚上的解放鞋还常陷在泥里拔不出来，用力一拔，脚出来了，鞋却留在了泥里。我和战友们不由分说，纷纷脱掉鞋袜打着赤脚干，行动果然省力了许多。当决口基本堵住已经是后半夜了。连队稍事休息时，大家个个精疲力尽，饥肠辘辘，一屁股坐在泥地上再也不想起来了，最后干脆放倒身子躺在泥里。虽然是夏季，但身下的湿泥仍然凉的刺骨，微风吹来，让人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大概是体力消耗过大，热量散失过多的缘故吧。这时候，大家想到的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吃上几个大白馍馍，再就着小咸菜或酱豆腐什么的喝上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小米粥。啊！那该是多么幸福！... 此时此刻，“幸福”二字的含义竟简单到了不能再简单的地步。可是，这么一点小小的“奢望”也无法得到满足。大家说着想着，想着说着，有的竟不知不觉进入了精神会餐的梦乡。当劳动的哨音响起大家才发现，半个身子已经陷进了泥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挣扎着从泥里脱身而出。...

    凌晨时分，第二梯队上来换班我们连才撤下来。来到放鞋的地方一看，全连指战员都傻眼了，只见原本一双双摆放有序的解放鞋，现在却和兄弟连队的鞋搅在了一起，而且乱成了一锅粥。想从这几百双堆放在一起的泥巴鞋中找出自己的那一双，简直是天方夜谭。部队集合上车的哨音已经吹响，时间刻不容缓。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拿鞋呀！这可是爷俩比家伙 —— 全一个屌样。”一听这话，大家一拥而上，不管大小拎起一双就走。回到营房才发现，不少人拿回来的两只鞋竟然是同一只脚上的，闹得战友们哭笑不得。

    连队的战士个个年轻力壮火力旺，摸爬滚打、行军走路都离不开解放鞋，一天下来，汗渍布满了鞋面，里面那股酸臭味能把人呛出二里地。所以，每逢周日，大家都忘不了把臭胶鞋刷一刷。

    一天，训练归来，一个川籍战士（我已经无法想起他的名字）刷鞋时竟把鞋里的臭泥抠出来，搓成几个黄豆粒大小、黑乎乎圆溜溜的“中药丸”，一本正经的问班长：“班长，你看一哈，这是啥子药嘛？”班长接过“中药丸”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又放到鼻子前闻闻。这一闻可了不得，一股刺鼻的酸臭味直冲鼻腔，呛得班长连忙用手捂住鼻子，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你，你这是嘛药？劲儿咋这么大？”班长的话吸引了周围的战士，一个个围拢过来，你猜我看，凡是伸手拿起一粒揣摩的，都不由自主地拿到鼻子前闻一闻，但凡闻其味者都被呛得仰着身子倒退数步，连声呼叫：“我的妈呀！这是什么味儿呀？”那位川籍的始作俑者见状抱着肚子笑弯了腰。在众人的逼迫下，他不得已说出了实情。大家那个气呀，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顿。不过，气过了再想想又觉得好笑，而且越想越好笑。

    这个说：“你看就看吧，干嘛非得闻闻，而且还凑得那么近？”

    那个讲：“人都是这样，见了新鲜玩意总免不了要一摸二闻三尝，不信你以后注意观察观察。幸亏咱们嗅觉还灵，还没到尝那一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去你的吧，要不是我拦着，你真要丢一粒到嘴里尝尝呢。”...

    由于此事有损军人的光辉形象，所以很快便在连队销声匿迹，没有传为佳话。

    从部队转业后，我特意珍藏了几件军用品——红五星（当时的帽徽），红领章，从头到脚的整套军装，还有一双老战友马驰脚上穿的那种解放鞋。这几样东西，几次搬家挪窝都没舍得处理，至今还在压着箱底。如今，它们成了一种念想，寄托着我对军旅生涯挥之不去、念念不忘的眷恋与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