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叟张大千

台湾国立历史博物馆(以下简称“台历博”)是中国大陆以外收藏张大千作品最多的公立博物馆。为什么会是“台历博”?此事说来话长,它涉及到“郭有守事件”。我曾写有《张大千与郭有守》和《大风堂册页解读》两文,此不赘述。“台历博”也是海内外出版张大千书画集和研究专著最多的公立博物馆,其中最著名的是1980年至1990年陆续出版的《张大千书画集》(共一集至七集)。它们是研究张大千历年书画作品极为重要的参考资料之一,有些题跋文字极具史料价值。
但如要收齐《张大千书画集》(一集至七集),并且是初版本(第一版),则难度非常之大,时至今日已几无可能。因为有几集的初版本印数不多,如其中的一至三集。台湾著名收藏张大千画册和文献的藏书家吴文隆先生,在2010年9月18日至10月31日曾举办《张大千画册暨文献展》,并由旧香居书店出版展览图录。该图录的《张大千画册暨文献展总目》中,第一集是1986年三版,第二集是1990年三版,第三集是1986年二版。今年1月,吴先生传给了我他收藏的七百种张大千画册暨文献目录,第一至第三集版本也如图录《总目》一样。而第四集至第七集均为初版本。
2012年3月,北京某拍卖公司拍卖《张大千书画集》(一集至七集),其中第三集是1982年二版,第四集是1987年二版,其他均为初版一印,且全部精装带盒,品相完好,估价五千至八千元,后以十二万六千余元“天价”成交,轰动一时,也令人匪夷所思。圈内传说此套书画集是张大千研究专家包□□先生的藏书。我去年九月下旬在常州《谢伯子九秩画展》上曾遇见过包先生,当时真想问他此事是否属实,但最终还是不忍开口。人世间不是每一件事情都必须要有答案和真相的。
在此“天价”之后,台湾有关张大千书画集(册)的旧书行情也开始飙升。巴东编《张大千九十纪念展书画集》(“台历博”1988年5月初版),从一千元新台币起拍,最后竟以二万余元成交。如此拍卖价格,简直是疯了。而国内拍卖行情也随即高涨,第四集初版一印(1983年1月),扉页有张大千题赠签名(受赠者不甚知名),去年春季拍卖成交价一万三千余元。而前年曾经拍卖过的那套一集至七集又再次重现拍场,估价已是五万至八万元。我近年来也曾经托台湾友人购买全套《张大千书画集》,但仅购得第四集再版本(1987年3月),书价为新台币六百元,约百余元人民币。而其他各集,我早已不作奢想。
天下之器物聚散,有时真的要讲缘分和因缘。近日《张大千书画集》第一集(1980年1月初版)、第二集(1980年12月初版)竟然神奇般来到了寒舍书案之上。但此中详情不便多言。两本书画集的书盒和封面均已略有残损,似乎历经霜雪。在第一集扉页上,惊见有毛笔题签:
这是我再也熟悉不过的张大千真笔墨迹!苍劲醇古,墨色照眼。古人称弟之妻曰娣,语出《晋书·郑愗妻传》。故张大千称陈佩秋为“仁娣”。张大千是绝顶聪明之人,人情练达,今世少有。
1979年,张大千八十一岁,故此年书画作品常署“八十一叟”。但《张大千书画集》第一集是1980年1月出版,张大千应署“八十二叟”才是。其实不然。1980年农历正月初一(春节)是2月16日,而在此之前,张大千署“八十一叟”,应无疑义。或许另外还有一种可能,《张大千书画集》第一集虽然出版于1980年1月,但可能他在1979年12月已经拿到,所以按公历年月署“八十一叟”。上述两种情况,以前一种可能性相对较大。张大千晚年在台湾时的书画署年,常用民国纪年,如1980年即“民国六十九年”。他在此年画给大陆弟子糜耕云的《八十二岁自画像》题跋云:“六十九年元月,写寄耕云贤弟。八十二岁爰摩耶精舍。”此处的“元月”即为“农历正月”,而非公历1980年1月。因为没有人会将公历1月称为“元月”或“正月”。由此推测,张大千此画册题赠的日期应是1980年1月份至2月16日(春节)之前的某一天。《张大千书画集》第二集,也是张大千后来送给谢稚柳的,只是没有题字而已。我检阅李永翘著《张大千全传》(花城出版社1998年4月)和郑重著《谢稚柳系年录》(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年9月),均无此事记载。当可补李、郑二书之遗。
两册书画集共收入书画作品一百九十三件,其中十之九是张大千“八十一叟”左右时的作品。山水、花卉、人物、蔬果、游鱼等,无一不有。尤其是那些设色荷花,清雅脱俗,钩勒点染,出神入化。泼墨泼彩山水,浓淡皴染,破彩冲墨,几如天工而非出自人手。此时的张大千虽健笔犹在,但身体已日渐衰弱,双眼几近失明,且时常去医院救治。“八十一叟”似在凭借着六十余年的深厚功力,闭目挥洒,随心所欲,大开大合。绘画的本质或第一要义是技术。尤其对一个职业画家而言,舍此则一切均无从谈起。你可以不喜欢张大千的绘画,但你不得不佩服他的技术和创意。他用手中的一枝生花妙笔,日夜耕耘不止,既养家糊口,又享受人生,并且还成就了一段“五百年来第一人”的艺坛传奇。
三十四年前,两本《张大千书画集》从张大千的摩耶精舍漂洋过海,辗转到了谢稚柳的壮暮堂,它承载了一段风雨故人的真挚情义。张大千《闻谢稚柳消息》诗中有云:“廿载交情弟与兄”、“乱世高才谁识汝”。异姓兄弟,相知相惜。三十四年后,它们有缘来到了我的手上。赏阅之余,抚卷感慨,不忍释手。我仿佛看到了张大千当年握笔题写时的情景,也想象到了谢稚柳在收到书画集时的惊喜。
人事代谢,往来古今。前辈高致,遥想神望——千古张谢呼不起,鉴赏谁是后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