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欧堂《九成宫》阙疑

又潘静淑在帖前亦有题跋曰:“吾四欧堂旧藏宋拓宋芝山本,损字较此本多八九字。甲子来沪后,湖帆见此本于友人处,以商戈周彝易归,以餍四欧精本之愿。”甲子即1924年。宋芝山即宋葆淳,清代著名碑帖鉴藏家。
帖后依次有陈曾寿庚午(1930年)秋八月观款;褚德彝、高野侯丙寅(1926年)秋九月观款;邓邦述已巳(1929年)七月残暑;陈承修戊辰(1928年)十一月既望观款;冯超然丙寅(1926年)六月观款;朱孝臧戊辰(1928年)孟春之月观款;吴梅戊辰(1928年)四月观款;罗振玉丙寅(1926年)五月观款;吴曾源、吴兴让、蔡晋镛、张茂炯已巳(1929年)六月观款;方还已巳(1929年)十月十日观款;沈尹默已丑(1949年)暮春长跋。
四欧堂本《九成宫》首开上有“乾隆御览之宝”椭圆朱文印、“懋勤殿鉴定章”白文方印;末开上亦有“乾隆御览之宝”椭圆朱文印。吴湖帆在《九成宫图》题跋中已明确是“丙寅(1926年)收入吾家,为四欧堂镇宝之一”;潘静淑在跋中亦云“以商戈周彝易归”。在帖后的友人观款年月中,最早是罗振玉丙寅(1926年)五月,最晚是沈尹默已丑(1949年)暮春。在《四欧宝笈》中,《化度寺》、《虞恭公》、《皇甫诞》均是潘祖荫攀古楼旧藏,潘静淑乙卯(1915年)与吴湖帆结婚时,其父潘祖年赠为陪嫁之物。唯有《九成宫》则是丙寅(1926年)“以商戈周彝易归”,这应该是非常清晰之事。但《四欧宝笈》的“出版说明”中却说:“《化度寺》、《虞恭公》、《皇甫诞》旧为吴县潘祖荫滂喜斋中物,一九一五年其侄女静淑适湖帆,因赐为嫁妆。”文字表述有误。潘祖荫逝世于一八九O年,怎么可能在二十五年后将“三欧”赐为侄女嫁妆?潘祖荫卒后,因无后嗣,故其平生收藏皆归胞弟潘祖年。当年潘祖年将其兄遗藏典籍、书画和青铜器等,用四艘大船从北京运回苏州。
但是,吴湖帆在《丑簃日记》(《吴湖帆文稿》,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4年9月)的1933年(民国廿三年)5月31日的日记中却写道:
访遐庵,往杭,未晤。大千往苏,亦未晤。转访谢玉岑,略谈。归后(蒋)榖孙来,为余购得宋拓《九成宫》,‘櫛风沐雨’之‘櫛’字犹完好未损,可宝也。前后有‘乾隆御览之宝’六字腰圆印、‘懋勤殿鉴赏印’,价易毛诗一部。近日商市凋敝,碑帖一门玩者又极少,故价值较前十年仅及四分之一,较前卅年仅折半耳,可叹可叹。恐乾嘉时翁覃溪、王梦楼等遇此亦需百金也。
四欧堂中应该只有一本乾隆内府旧藏宋拓《九成宫》,即《四欧宝笈》本。此日记中所记“懋勤殿鉴赏印”应该是帖首开上“懋勤殿鉴定章”笔误。“价易毛诗一部”,即指《诗经》(亦名《毛诗》)三百零五篇,此处代指价格为三百余元(圆)。而并非是所谓“以商戈周彝易归”。究竟是相信《九成宫》中白纸黑字的题跋,还是相信《丑簃日记》中文字所记?因为两者在入藏时间上竟然要相差七年,而且价格上亦有天壤之别。
王壮弘《碑帖鉴别常识》一书的《拓本的价格》中列有罗振玉1920年出售拓本价目表,其中宋拓《醴泉铭》为“一千元”。吴湖帆日记中说“故价值较前十年仅及四分之一”,即大约三百圆左右。但有乾隆御印的宋拓本,也不至于廉价至“价易毛诗一部”吧?但在六七年前,乾隆御藏宋拓《九成宫》的确要“以商戈周彝易归”,即价在二千圆左右。而三百圆左右的价格,当年(1933年)或许仅能购得明拓本,但已是“櫛”字全泐本。
目前没有资料证明,吴湖帆曾经收藏过两本乾隆内府旧藏宋拓《九成宫》。那为什么他在《丑簃日记》中会有此记录?真令人百思莫解。如退一万步而言,就算1933年5月31日收藏的是另一本乾隆内府旧藏宋拓《九成宫》,那他应会将原先已购藏之本进行校碑。根据碑帖鉴赏常识,如出现两件同一人收藏的“双胞胎”拓本,肯定要进行校碑,而不会轻易下孰真孰伪的结论。因此,我对《丑簃日记》中文字的真实性,唯有多闻阙疑——“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