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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暮初
《论语•为政第二》首句为“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这句话的翻译虽然版本众多,但大部分解释并没有切中要害,意思含糊不清,大抵在蒙事。随机选取市面上出现的四本书为样本,以供讨论。
一是《四书集注》“为政第二凡二十四章”。( 朱熹 撰,中华书局,2012/02版)。它的解释是,“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共,音拱,亦作拱。政之为言正也,所以正人之不正也。德之为言得也,得于心而下失也。北辰,北极,天之枢也。居其所,不动也。共,向也。言众星四面旋绕而归向之也。为政以德,则无为而天下归之,其象如此。程子曰:“为政以德,然后无为。”范氏曰:“为政以德,则不动而化、不言而信、无为而成。所守者至简而能御烦,所处者至静而能制动,所务者至寡而能服众。”
二是《论语译注》(杨伯峻 译注,中华书局)。它的解释是,“孔子说,‘用道德来治理国政,自己便会象北极星一般,在一定的位置上,别的星辰都环绕着它’。”
三是《四书》(王国轩、张燕婴等译,中华书局)。它的解释是,“孔子说,‘当政者运用道德来治理国政,就好象北极星,安居其所,而其它众星井然有序地环绕着它’。”
四是《论语新诠》(唐翼明 著,岳麓书社)。它的解释是,“孔子说,以德行治理国家,治理者就好象北极星,处在自己的位置上,其它的星球都围绕着它转”。(附加的导读部分说,孔子一向强调以德治国,一个国家的治理者,重要的是有德,而不是多么能干。统治者有德,大家就会围绕他齐心合力,而不需要他亲自去处理各种繁杂的具体的政事。“其身正,不令而行”“夫(舜)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都是这个意思。”
相比较而言,朱熹不愧为理学大家,他的解释较为接近孔子的本意。但是,他的解释也属于古文意境。理解起来也有一定的难度。但其余的白话版的书本解释,大致都违背了孔子的本意。无论是“用道德来治理国政”“以德行治理国家”“当政者运用道德来治理国政”,都是错解了原意。
要翻译这句话,中心的焦点在于,究竟是什么“譬如北辰”?假如以“北辰”借喻什么也没有搞清楚,那么意思就会大相径庭。
事实上,孔子的本意是强调“为政以德”,也就是强调统治者本身应当遵守“德”的准则。
为什么要在道、德、仁、义、礼、智、信的众多选项中,选择“德”作为统治者的人格基调。这是因为基于“德”本身固有的属性,“德”能够象北极星一般,总是有强大的社会吸引力和号召力,让其它的仁、义、礼、智、信诸项围绕着它转。而统摄了仁、义、礼、智、信,相当于统摄了绝大部分的社会行为了。
因此,孔子认为一个社会只要稳固在“德”的平台之上而不失衡,那么仁、义、礼、智、信也就自然安排妥当了。这便是“有序社会”。但是,首要条件是统治者不失德。
也就是说,“为政以德”这是孔子所强调的观点,也是他的政治选择。以“德”来要求和衡量统治者自身,而不是以“德”来要求百姓。而“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是说“德”本质属性,也是为什么要选“德”的理由。
这也符合朱熹引用程子所说“为政以德,然后无为。”范氏曰:“为政以德,则不动而化、不言而信、无为而成。所守者至简而能御烦,所处者至静而能制动,所务者至寡而能服众”的大意。“为政以德”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达到“无为而治”的政治治理格局。
这个政治治理格局就是以统治者遵守“德”的规范为前提条件,通过言传身教,让人民共同遵循“德”的准则,达到社会的完全自治。也就是在“德”的准则下,形成“充分的自组织社会”。
当全社会形成以“德”作为共同的价值准则时,反过来可以制约统治者,避免统治者的万一失德而给社会造成重大灾难。孔子的本意恰恰不是强调统治者在治理国家中的作用,而是强调统治者的自我道德约束所产生的示范效应。因此程子才说,“为政以德,然后无为”,就是明确要削弱统治者在社会治理中的作用。
在这个意义上,杨伯峻的《论语译注》,王国轩、张燕婴等人的《四书》、唐翼明的《论语新诠》都解释得不到位,只在片面强调统治者可以安居其位,却忽视了在德治体系下,统治者也要被“德”所约束。也就是说,统治者本身也必须是遵守“德”的准则的一份子。
现代解释《论语》之所以解释不到位,一是没有读懂朱熹,包托朱熹所引用的先人注释的本意。二是明显是为了迎合肉食者的口味,站在道德制高点来俯视众生。
倘若再进一步追问,为什么统治者以“德”的准则来约束自身,就让天下万众信服?这是因为这个“德”,并不是我们今天所理解的“道德”之意,而是另有深意。
例如,《易经》是儒家的六经之一。所谓“经”就是儒家所有理念的源头和理论依据。《易•系辞下》说,“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正人曰义”。
因此“德”的本质内涵就是保护生命、维护生命所需要的环境秩序。儒家认为,治理国家要秉承“以德治国”的理念,从而“以德治国”的最根本的一条,就是统治者要保证人民的最基本的生存权和生命权。为此要施仁政,保障百姓的基本需求,而不是施行苛政,横征暴敛。
对于社会治理的格局,就是要强调秩序,以秩序来保障社会的稳定性。而秩序的源头就是人人自律,自觉遵守“德”的准则(包括统治者自身)。
因此,在这个意义上,“以德治国”的本意不是由统治者向人民刻意地推进德治,而是当社会上出现违背了“德治”准则的行为,统治者有职责和义务通过相应的处罚和道德规劝,以维护“德”的尊严,维护全社会的共同价值认同。换句话说,统治者只是德治的遵循者和维护者,而不是德治的推行者。
只有当统治者作为德治的遵循性和维护者时,才能无为而治。而当统治者作为德治的推行者,则不可能无为而治。所以,“以德治国”不是为了强调统治者的地位,而是为了强调“德”的地位。将“德”凌驾于统治者的权力之上。尤其是当统治者失德时,甚至可以更换统治者。周代替代商代就是用这个理由。
也就是说,只要统治者坚守“德”的准则,那么就会天下信服,万民服从。这个时候“德”也就成为万民衡量社会公平性的公器了。天下会以“德”作为标准来评价一个人的得失。这里的“德”如同现代
“法”,都是超越了人的主观意识的“超然”存在。
现代学者钱穆先生曾说,“德,得也。行道而有得于心,其所得,若其所固有,故谓之发德性。为政者当以自己之德性为本,所谓以人治人”。又说“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古人谓北极星是天之中心。众星围绕北极星而旋转运行。为政治领袖者,能以自己之道德作领导,则其下尊奉信仰,如众星之围绕归向于北极星而随之旋转”。这里也明显是强调统治者本身的德行。
要知道在钱穆所处的时代,就是一个“失德”的时代。而钱穆这样解释,是为了规劝当时的统治者,而故意部分曲解了《论语》原意,并非他不懂《论语》。而后来者,不明白钱穆的本意而照本直抄,就差了一些意思。
程子曾说,“孔子言语句句是自然,孟子言语句句是事实”。既然是“自然”就是不是刻意人为。假如象众多的现代注释一样,就会把孔子的人设搞得很自私和浅薄。似乎孔子时时刻刻都在考虑如何把自己置于一个有利的位置,并把儒家“以德治国”看作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权力和私利而排斥其它的政治主张。
这实在是忘记子儒家“舍生取义”的精神内涵了。
《论语·卫灵公·第十五》“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欤?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这就是说,当统治者仅仅做到道德垂范(标杆作用),社会就会进入自组织状态,就可让天下自动地有序运转。这也是为什么孔子很怀念尧、舜时代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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