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15）·福大爷，四个堂兄弟

我老家把伯父叫大爷。福大爷其实是远房姑妈秀招的上门女婿，改姓了我们族姓，所以就成了我们大爷。他和秀姑妈育有四子，他们本该是我们姑表兄弟的，也成了堂兄弟。

小时我是见过福大爷一两回的。他因害病常年不能出工，我是跟着收谷的大人到福大爷家住的那条山冲捡谷穗才看到他的。福大爷脸蜡黄，胳膊腿瘦得像麻杆但有一个特别大的肚子。大人说福大爷得了血吸虫，也有说是肝病。大人说大爷的病也可能是能治的，没得钱只能那么拖着。记忆里福大爷并不多么颓唐，他在屋门口打着篾篮筐，跟大家说笑，喉咙很亮很会说。

大爷死的时候我大概七八岁。姐姐说有个晚上秀姑妈后半夜来捶我们门，大声喊父亲：益兄弟益兄弟，你福大哥走哒，难为你去帮个忙！姐说，她听到姑妈还说，福大爷吵命吵了半夜，最后肚子嚯地一响就过去了。姐说父亲穿上衣裳跟着秀姑妈去了，一直到第二天晚饭后才回家。这些我都没听到不晓得。

福大爷去世时，他的四个儿子都还没成年，不过大堂哥源已有十四五岁，可以帮秀姑妈撑起家里大梁了。前几天有个发小跟我聊天说，福大爷几个儿子，要是受点教育有人教教，个个都可以成赵本山。我挺赞同的。幺堂弟我不知道，大些的三个堂兄，的确个个都能说会道，滑稽会耍宝。源堂哥说起话来满脸动态表情，挤眉弄眼，滑稽得很。

我跟源堂哥接触次数有限，只知他后来娶了我们家西邻余家长女蓝姐为妻。他们育有二子一女。蓝姐性格和源哥相反，沉静内向。他们的两个儿子，大的像蓝姐，沉默木讷；小的像源哥，机灵活泼。

80年代初，老家发过一次瘟疫，殁过几个人。悲惨的是，源哥次子感染了，送去矿上医院，医生说没救了，叫他们带回家。他们带着小儿子回到家，发现大儿子也倒伏在地奄奄一息；他们赶忙放下小的抱起大的开着拖拉机又赶去医院。医生见了说，跟你们说了没救了怎么又抱回来了？两口子跪地磕头：医生，才抱回去的是小儿子，这个是大的，求您救救他，救救我们吧！

大的得救，小的没了。源哥对小儿的死一直悲痛无法排解，有时对大儿不满意，他会口出恶言：你个笨猪怎么不死啊把我那么聪明的小儿子死哒！

在我记忆里，二堂兄末比源哥更滑稽好玩。他俩长相也大不相同。源哥细长高挑，末哥敦实魁梧；源哥长条脸小眼睛样子诡黠，末哥宽圆脸大眼睛故作严肃。末哥口才更超群，他能即兴编顺口溜，眼前人眼前事，押韵段子张口就来。记得小时假期跟着大人做农活开会，很喜欢在末哥旁边，想听他的段子。

上高中后我就再没见过末哥。他远去他乡做了上门女婿。前两天发小告诉我，末哥已病故好几年了。还说他妻子略有点智障，末哥打零工养家，到处留情裹着几个村妇。他是替人伐树时突发脑溢血而死。弟弟得信后赶去收殓，在他衣兜只摸到一角钱。他的丧葬费都是亲友凑的。

三堂哥柴，比我大半岁，他是上过几天学的。他做上门女婿的妻子，是我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在农村算是文化人了。柴哥文化虽低，但有头脑会说道，堂嫂什么事都听他的。结婚几年后柴哥把妻子引回了我们老湾。

虽然几乎是同学，但我和柴哥没说过几句话。母亲给我说过他一件事。

一次队里最有财势的毛大爷开柴哥玩笑：你万事如意，可惜就是没得个儿子续香火！财哥笑着回答：我是没得儿子命，不过总比借别人的野种干净！毛大爷老婆当场昏厥。

毛家独子，脸相身材一点不像高大英武的毛大爷，却与驴脸罗圈腿的邻居钱二爷一个模子磕出来似的。村人背后议论，柴哥却当面揭穿，一时传为笑话。

听说老四幺堂弟是几兄弟里最活跳机灵的一个。不知他读到多高的书，只知他也做了上门女婿。

女子家是河区的，有几个哥哥，家里条件好，舍不得妹妹嫁出去受苦。娇生惯养的弟媳恃宠而骄，常对幺堂弟发脾气，吵狠了两人会动手。一次三个哥哥问上门，把幺堂弟吊打了一顿。此后不久大舅哥做生，幺堂弟上门拜寿，把大舅哥约到门前田里说话，抱住他爆响了腰里的雷管。大舅哥当场身亡，幺堂弟被炸飞手臂。幺堂弟自首，治愈后被处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