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14)·姨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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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山(14)·姨妈(下)
姨妈一生育有两女两子。长女出嫁,育四子女后自尽;二女招婿上门撑立门户;长子给人做上门女婿;次子未婚,二十出头自尽。
作为一个母亲,姨妈经受了苦难之极。
姨妈长女大表姐,只比我母亲小几岁,她嫁在同大队的另一个小队,和娘家隔两个山头。大表姐的婆婆,是远近有名的恶妇,嘴似尖刀,毒骂可虐杀人,大表姐嫁去后饱受折磨。可怜的是,大表姐在娘家也得不到很好的精神支持,有时还会被误解受气。
那年大表姐家杀年猪,接姨妈和弟弟妹妹去“喝汤”(老家杀年猪是个大事,会借机请客吃新鲜肉,特称“喝汤”),不料小表姐回家后上吐下泻。大表姐得知后有些疑虑,说,未必是在我家喝汤吃多了肉?姨妈听说此话,不以为合理怀疑,反大骂大表姐:老子家里没得肉吃?吃了你家一点么事你就说自己妹妹吃多了!大表姐专程回娘家看望妹妹,又遭姨妈当面指骂,伤心得一路哭回去……回家后又遭其婆婆持续毒骂,最终悬梁自尽。
姐不止一次说,大表姐的寻短见,姨妈多少是有些责任的,如果她对这个饱受婆婆折磨的女儿好一点,多给些关心和支撑,表姐不至于走上绝路。好心接妹妹来家吃肉妹妹病了,回去探病又被娘家妈误会责骂,这是压倒大表姐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表姐去后几个孩子很可怜,姐说表姐大儿子小名贱货,表姐去后他常去他妈坟前跪趴在土堆上嚎哭喊妈。
姨妈寡居四五年后意外怀孕产下一个儿子,他就是姨妈两个儿子里的小表哥。姐说当年这事轰动乡里被人笑话,姨妈抵死不说孩子父亲是谁,外公气得自扇耳光,说“是老子生的!”
小表哥长得浓眉大眼,身材魁梧,可说一表人才。他性格开朗,小时顽皮淘气。他跟我哥差不多年纪,常去我们家玩。母亲喜欢这个外甥,经常管教他。小表哥稍大再来,母亲常分派他帮忙做事,拜年也会先去帮忙挑回山柴再吃饭,他做活像旋风一样刷拉,有用不完的劲。
记得十一二岁时一个暑假我去外婆家玩,和姨妈到后山挖桔梗,在点缀着红黄白紫各色野花的绿草坡上,姨妈喊着我小名问:小儿,你喜欢家婆(外婆)这里不?我答喜欢,姨妈又问:以后就住到家婆这里好不,来给我做姑娘愿意不?我好像没回答。
那时我还不懂姨妈叫我给她做姑娘的意思,回家学给母亲听,母亲哼了一声说你姨妈想得倒美,没再说别的。后来明白,姨妈是想让我做小表哥的媳妇。
我上到初中时,小表哥的婚事成了姨妈几姊妹都关心着急的一件事。记得我一次暑假去外婆家玩,看到过一个大山里的孀女到姨妈家和小表哥相亲,但最后没有结果。
姐说小表哥十几岁还尿床,西边更深山里一个土医用土法医好了他,想招他入赘,但当时已招婿上门有五六个孩子需要养育的二表姐不同意,小表哥是家里的主要劳力。姨妈因小表哥是自己人生的污点铁证,又要和舅舅分担赡养父母的义务,也不敢为儿做主。
姨妈家当时家大口阔,吃饭人多,挣工分人少,一家老小家人经常挨饿。去年舅舅说,那时队里不时会私分公粮的,但队里人常不分给姨妈一家。我以为是因姨妈家住得偏僻被人隐瞒,舅舅说不是,是怪姨妈的为人:队里私分公粮,她去公社告发!
表姐夫是矿里工人,工资只管他们小家庭;小表哥作为家里唯一的强劳力,做最劳累的活在家却要跟侄儿们一样吃定量配给的饭,娶不起媳妇也不能像他哥一样去做上门女婿,抑郁苦闷可想而知。最后那根稻草,是大队林场丢了两把嫁接树苗的剪刀,有人怀疑是他偷了。自尽那晚,小表哥回家还挑满了厨屋的储水大缸。
我是近些年才慢慢从母亲那里知道小表哥来路不明身世的,也明白了他和我哥、舅表哥年纪相当却没上学读书,要长相有长相要力气有力气但到了年纪却不能婚配的原因。我对错误地来到世间,短暂一生只留下屈辱和郁苦的小表哥充满疼惜,为他一哭。
姨妈去世时我在大学,没能送她最后的归程。姐说,姨妈的晚景很凄凉甚至是惨苦的。不知她老人家最后的日子里对自己的一生、对早去的一双儿女会想些什么……愿姨妈在天界平静幸福。
(恋青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