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12）·表哥的手术

去年十月在母亲一周年祭时回乡，我就觉得舅表哥身心状况都不大好。面貌身形有些浮肿，精神也较委顿。说起自己身体，他说不晓得还能活几天，很丧气的样子。当时我只以为是一些老年慢性病的缘故。

表姐说春节前表哥去做过一个眼部手术——表姐就是表嫂，舅舅儿子与小姨女儿是亲上加亲——表哥眼睛的问题是由糖尿病引起的。没想到三个月不到再次住院，是因肠道问题。

表姐说一做完检查医生就建议手术，但县医院不敢做，推荐了省里的挂靠医院。表哥电话我哥咨询了很多，哥推荐了曾给他手术的专家教授，联系的结果是没了下文。哥说估计表哥在犹豫，离家进省城做手术不是小事，表姐六十多的人了，家里盲儿小孙一大家子主要靠她打理。

但最后表哥还是去了省城手术，表姐去陪护。表姐说表哥手术非常凶险，可谓九死一生。

3月14日上午十点进手术室，近23点才回病房。表姐说表哥回来时人还不清醒——不是麻药没醒，而是一种谵妄状态。表姐之前跟我哥表述的是表哥“发了狂”。

表姐说那晚凌晨一点左右，表哥突然用普通话大喊大叫——他平时都说老家方言，基本不说普通话的——“好，好，我拔掉管子跟你们走，你们等等我就拔……”，说着双手乱舞乱抓，要拔除身上的各种管子。表姐说她吓得发抖，抓住表哥手拼命按住，喊他名字叫他醒醒，表哥却用普通话大骂表姐“放开老子，让我拔了管子跟大神到天上去……”表姐吓得嚎哭着喊救命，闹醒了几个病房的护工。众人帮忙按压、喊医护忙作一团，最后打镇静剂表哥才安静。

听这一节时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这就是旧小说里说的那边派人（鬼）来拿表哥了吗，他这是走到了另一世界门口了么？我很想知道表哥醒转之后还记不记得当时自己的情形。他真的到了阴阳两界的过渡地界吗？神秘的生死之门，我还没读到过真正经历了死里逃生而把当时感受传于世人的文字。

表姐说大概在舅舅去世后的某天，一次表哥遵医嘱慢步锻炼时突然倒地，眼睛上翻眼珠定住不动了，她又吓得嚎哭不止，在众人帮助下连拍带掐把他喊了回来。

表姐性格爽朗，她说得哈哈哈的，我听得脊背一阵阵发凉。对68岁的表哥来说，说他九死一生，倒也不十分夸张。舅舅去世的消息，是表哥出院回家后才告诉他的，那时三七都过了。

表哥表姐是在特殊年代因家庭贫困被舅妈和小姨逼迫成婚的。婚后育有一女一子，儿因先天性白内障导致双目失明。表哥表姐的婚姻经历过很大波折，舅妈说，如果不是她为了孙子以死相逼，表哥表姐肯定是离了婚的。

表哥做过村支书，后来有过相当成功的生意，不仅自家在县城盖起了楼房，还带活了一众弟、妹的日子。他对包养的外女也情至义尽，不仅花钱买断了她的婚姻，还为她在县城起楼，养大她儿子并安排好一切。

近几年表哥生意像身体一样江河日下，赔光了老本。表姐两次跟我说，表哥这次手术是她拿出十万私房钱做的。表姐是民转公教师，且当年闹离婚时她从表哥处拿到了五六十万补偿费。

时光流转，表哥一定想不到自己身体会到现在的地步。表哥刚刚结束了一期化疗，后面还有七次，都靠表姐陪伴服侍。

表姐说，表哥现在对她充满感激，多次跟她表示忏悔，说过去对不起她，请她原谅，一再感谢她现在的辛苦照顾。

表姐与我通话，担心表哥扛不过这一关，说他现在瘦得皮包骨头了；表姐还担心长期照顾下去自己扛不住，先垮了。

（恋青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