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来探亲

二月中旬，女儿女婿就很郑重地说，我们两老清明可以回一趟武汉，休息个把月再来。我问我们要不要分开轮休，走一个留一个，一个来了另一个再回。两人急忙回答不用不用一起回吧。

就没再吭声。女儿女婿可能是不放心我们单独来去的安全和健康；若多想一点呢，他们也可能是希望有一段自己的时空间。我完全理解。

当时生过即刻出发的想法。姐姐姐夫说，三年孝满前母亲的新清明，要提前差不多半个月，三月20号左右就可祭扫了。早点回去山上野花也多些。但小木头隔三差五感冒，常请假居家，我们没法甩手走开。真想再带着他一同回一段时间，他爹妈肯定是最高兴的了，但天冷易感，且疫情正星火四溅的，不敢轻举妄动。

一迟疑就到了3月12日，上海全市孩子居家了。再过一周小区被封控，返乡希望完全破灭。

母亲在天上定是看到了这一切，知道我回不去看她，从20号开始，十天时间里她四次到梦里来看我。

20、21号连续两晚来。母亲主持粉刷砖铺了老屋东偏房，且从后墙开了一道门直接去茅厕，以后如厕可免遭雨淋了。我看到东墙倾斜有裂口很担心时，母亲神色淡定叫我放心。21日晚梦到母亲卖了老屋门前的几棵大树。买家来扛，母亲指挥若定的。

26日晚梦里我还年轻，弟弟女儿是幼童；在老家，我牵着她在老屋门前冲田看油菜花，母亲在家大声喊我们回去吃饭。

4月1日晚的梦相见既暖心又虐心。母亲给我弄吃的，满面笑容柔声应答我的呼唤。她还只五十出头的样子，穿着她可能毕生没穿过的淡粉色衣衫，精神利落，在灶台后笑眯眯答应我。但一转眼我看到母亲眼盲了，只有深深的眼窝。我心想妈妈怎么看得见我呢，一下醒悟了，母亲去世了！可是她怎么听得到我呢？我又想拥抱母亲，马上又告诉自己，我抱不到她了。这次母亲又在修房子，门前准备堆着土石水泥，但突然乌云密布，要下雨了，母亲却没一点张皇……

我觉得这些梦不只是自己思亲情切的心理投射，而是在这特殊的传统节日里我和母亲的隔界相通。老屋早已毁去，爸妈和我们四姐弟的家也早已坍倒离析，无论是母亲想修屋，还是我想抓住过去，都是徒劳无力；天要下雨，树会卖掉，母亲真的走了，照顾好她牵挂的侄女……这是母亲给我的晓谕吧。

清明节，阴阳两界的探亲节。母亲来告诉我的，我尽量读懂，放下。

姐姐说她和姐夫20号就买了四份纸钱和清明吊子，代我们几个弟妹给母亲上了坟，前天他们又翻山去娘家那边给父亲扫了墓。路上姐夫突发头晕跌了一跤。姐姐七十姐夫七十四了，奉养父母他们付出最多，现在还在代我们去扫墓……

出不了小区出不了门，化纸遥祭都不可能，母亲托梦，就是叫我不要惦记吧，她还在时，就总是这样一次次叫我：你放心，不记挂，我吃吃得喝喝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