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乐的预感越来越不好。
杀生丸迟迟没有从洞中出来,犬夜叉也不见有出来的迹象,山洞里发生了什么她亦无从得知。
担忧一点一点涨满整个胸腔,在她看到洞口的结界后有如气球鼓胀到极限一般猛然爆裂,散落心肺,斑斑离离若鹤顶红毒,无力承受。
怎么会这样?
她慌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来不及整理,已听到一个熟悉的,幸灾乐祸的声音:“愚蠢的女人,你以为奈落没发现你的背叛吗?”
!
她惊惶地回头,看见浮在半空的白衣少年,似笑非笑的唇角,盯着她便宛如看见老鼠的猫。
“白……童子……”她的声音有气无力,“你……”后面的话她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少年欣赏似的打量她惶惑的脸,以一种残忍的表情带着笑容慢慢道:“奈落他什么都知道,包括是谁把犬夜叉引来的。”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死,手指不意间绞紧,冷汗顺着额角冰凉地滑下,血液似乎一刹那间倒抽头顶,整个身体都不可避免地抽搐起来,颤抖中带着麻痹感。
“哈哈哈……”白童子看着她苍白如雪的脸,满意地大笑起来:“神乐,我本来还很佩服你的勇气呢,居然敢反抗奈落……你不是早就预计到了会有今天的吗,从你下决心背叛奈落的那一天起?怎么,到了现在你就这么害怕?”
“……”她还是抖得厉害,说不出话。
“神乐,你不想死吧?”见她这样,白童子露出了诡异的表情,他挨近她,以一种蛊惑的语气轻轻地、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道,“你要不想死,就服从我的命令。如果我成功了,或者还可以饶得你一条性命。”
神乐望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狡黠的,颇具意图,闪着精光,仿佛在看一只掉进陷阱的垂死挣扎的野兽,满是有把握的冷冷嘲讽——她直直地望着那双眼睛,几乎没做任何抵抗——抵抗也是徒劳无益——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很好。”白童子冷冷笑道,“那么,你去把琥珀那小鬼的四魂之玉碎片拿来。”
神乐驾着羽毛穿行在空中,她整个人还是茫茫然的,脑子里混混沌沌,不知所以。
她走出许久才明白了白童子的意思,他也打算背叛奈落了。
她一下又由奈落的下属变成白童子的工具。
其实为谁效力似乎都一样,同样是没有自由,但可以活下去。
奈落……
那个男人已经知道了她的背叛,他却并不道破,而是反过来利用她。
这个男人多么可怕……
这种认知又是多么绝望……也许,穷她毕生精力,她也永远斗不过他。
自由……这种她一直追求的东西,究竟存不存在?如果不存在,那么她一直以来到底在追求些什么?如果存在,那么为什么不可以属于她?
我是风,自由的风……
风使……那个男人给了她一个如此可笑而讽刺的身份……
“如果没有能力,就不要背叛奈落。”
脑中突兀地闪过这句话,她在瞬间颤动起来。
她想起那个冰冷的男人对她说过的话。
杀生丸……
想起那个男人她似乎一霎间清醒了许多。
她想起白童子对她说的,“服从我的命令。”
可笑,我是风啊,连奈落的命令都敢违抗,又怎么会听从你?
如果真的怕死,当初就不会反抗奈落。
畏惧死亡,就该像神无那样,把个人的情感、意识、思想,通通都抛弃!
我是为了自由而活着,怎么能用自由去交换苟延残喘活下去的机会?!
这次大概真的要死了吧……奈落要杀她,白童子也不会放过她。
不过,既然已是背叛,那么叛多叛少,多做一件事而死与少做一件事而死也没有任何区别了。
琥珀和小玲所在的山头已近在眼前,她匆匆收起羽毛,直接降落在两个孩子的面前。
女孩看见她显然受了惊,小小惊呼一声哧地就往男孩身后躲。
她有些失神地看看那女孩——分明只是最卑微的人类,为什么却拥有她所想得到的一切?
琥珀不明白她那种眼神的意思,小心而警觉地望着她。
良久,她叹口气,抽出羽毛,把两个孩子送到了半空。
她向着不明所以的琥珀淡淡道:“把她送回杀生丸身边去吧。”
琥珀立刻皱起了眉毛,怀疑地看着她。
她道:“不必再装,我知道你已经恢复记忆了。奈落和白童子都要你身上的四魂之玉碎片,你千万小心。”
琥珀大惊,嘴唇动了动,再要问她什么,她已挥了挥手,将羽毛远远送走。
琥珀坐在羽毛上努力回头,只看见那抹红衣飘荡风中,素手轻扬,依稀是决别的姿态。
眼见羽毛载着琥珀和玲远去,她微露笑意。
她已将那个女孩送走,他应是不会怪她了吧。
杀生丸,你一定不要死哦,否则就见不到那个女孩了。
转过身,她绕到后山坡上,开始搜寻。
她记得奈落让她把一个匣子放到这里,埋在土下。
如今时间已不多,虽然不知奈落的意图,但能破坏他的计划的事,她当抓紧时机去做。
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有没有意义。
她感觉自己在做一个冗长的梦。
梦境是无边无际的,她行走其中,脚下曲径幽折,磕磕碰碰一路踉跄,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
路上长风浩荡,直扑衣襟,吹得人肌骨生寒,衣发飞振。
她微微仰首,远目直立,眼中莽莽,不知所见,不知所感,恍若直透过天地苍茫望到了哪个不知名的虚空。
确是虚空——掌心指间,气流涌动,拂过,便什么也没余下,全部飘零,随风而逝。
四下俱寂,万籁无声,她一个人站在天地之间,耳边哗啦,几乎听得到身体里血液流淌的声音。
那其实不可能是血液流淌——她如今的身体早已无血无肉。
但确实可以听得到身体内部的鸣动声,地鼓与血脉一起奔突,耳畔的声音清晰入骨。
那股奔涌的洪流,透过纹理,渗入肌血,奔走全身,直融入心脏肺腑,与她整个人骨肉相连,不可分离,血脉相融,莫能辩究。
她独自立了些时——没有背景,亦无时空,她独自停留在那莫可知的空间里,默立许久,沉吟间陡然明白身体里那流水般的声音从何而来——
其名曰,“寂寞”。
寂寞于她,原是与生俱来,刻入骨髓,抵死萦怀。
寂寞这个词,相近于孤独,接近于寥落,靠近于无依无靠。
但又不尽于此。
不仅仅是无人相伴的孤单,不尽于伶仃冷清的寂寥,她的寂寞不是没有人陪伴的小寂寞,而是肩有重任无人可以分担的大寂寞。
非妖非鬼,是为人,却为异人。
生赋异秉,肩有重负,莫可轻弃。
人人皆可脆弱,人人皆可慌乱,独她,是为中流砥柱,人人尽皆倒下她亦不能退。
不可轻弹眼泪,莫能轻苟言笑,时时警觉刻刻戒备,无休止地损耗,兼论光阴与灵力。
可知?她亦是青春飞扬,红颜焕发,正当妙龄年华。
任重负多,无人可诉。
那种感受不知为何。
不是冰,却冷得入骨;非为酒,却如酒酿一般随着时间流逝而更感厚重。
责任。
那时候的生命为这个词简化成了一张纸,单薄的底色只见得茫茫一色白,一眼直接望到了尽头,波澜不起,任凭时间渐变也糅搓不出苍白以外的东西。
年少韶华光,怎能甘心把青春全部交付流年,波澜无惊?
底是情窦未封,所以遇见那个红衣少年,才会不明就里便直直落了红尘,从此纠缠不清。
不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传言红尘万丈之高,只有入者,而无出者。
紫陌茫茫,入者何其多,苦者又几何?
那时节,荡舟心许、绛唇轻点,段段旖旎回肠中,又怎能料到日后,竟落得这般苍茫不归?
死生契阔,血火融铸爱怖纠缠,情天恨海焦灼挣扎,种种惨烈万般艰辛,始知天数无常,人事卑微,造化多弄人。
已是生死两不堪,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事事休,终于明白此身已不复,索性横下心来,以生命的名义,索回一点自主与自由。
我自爱吾爱,我自恨吾恨,我心为我属,彼彼皆自由。
或者,死去之后,灵魂真的比活着的时候更自由,不必掩饰爱恨。
爱自分明,恨自决绝。
只是这自由是生命的代价换来的,到底没有支撑,亦无将来。
广袤无声的未知空间里,她徘徊,神思不尽。
不是不怨,始为复生那一刻,她的怨恨几乎把她逼入死角,不见生天。
怨怨憎憎,却说不出口,怨恨什么。
五十年前的误会,如今真相大白,却不见水落石出的释然与轻松。
怨什么?
怨人情凉薄,人走茶凉,情难终死?
怨她的他,在她死后爱上另一个她?
怨他不曾陪伴着她一起历经生死?
说起来似乎可笑,谁人也不能决定他人的生死。
殉情,是不理智的做法。
谁都可以批判她的极端与疯狂,只因,死者已矣,生者方为之大。
可是,不甘。
当初不也曾海誓山盟,以命相许?
我敢随君而死,君可敢如我这般?
既为情人,既敢以命许君,又何尝不望彼亦生死两忘,誓死相随?
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生、五阴盛,人间八苦历难如此之多,底事无端。
幽怨在心,却抵不到喉舌。
怎么说得出?
要怎么去怨怪他?
桔梗重生,不是堂下怨妇,不是市井俗人,不屑多责,不屑纠缠。
那般的傲岸生来是长在骨头里的花,可死,不可落下笑柄。
于是沉默。
于是一颗心渐渐消融在漫长的时光中。
犬夜叉……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刻意地不让自己去想起这个名字。
许是久而不去想,这个名字亦变得陌生起来。
身体还是本能地反应,眼角疼痛鼻翼酸涩,胸口涨涨的痛。
但是,已想不起更多。
他的声音他的脸庞他说过的话……通通想不起。
也不想再想起。
时间隔得太久,情绪早已变得平缓。
压下了相思压下了爱恋,太久太久的压抑居然真的就成了再自然不过的平淡。
或许那个名字于她,空泛的意义已多于名字本身的实质。
活着的意义也早已不是为他。
也许只剩下了打倒奈落这个使命了吧……
山坡上,神乐望着手上还沾着泥土的匣子,呼吸几乎都要停止。
里面是什么,打开就知道了。
或者也就知道了奈落的阴谋,然后也许能破坏他的计划。
但是紧张。
也许这又是个陷阱也说不定。
她低着头,犹豫了许久,终于颤抖地伸出了手……
事到如今,拼则就拼一把吧,只要有可能为“他”做些什么……
山洞里,杀生丸突然凝定了眉。
刚才,他似乎看到,身边那一直昏迷未醒的女子,桔梗,动了动眼睫。
似乎是苏醒前的预兆。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定了那全身笼罩在天生牙结界保护下的女子,眼里,不自知地,竟也泛出了隐忧和期待的暖光。
犬夜叉注意到他的表情,不由得暗暗捏拳。
弥勒珊瑚七宝亦是惊愕万分:
杀生丸那家伙居然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匣盖终于被掀开,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缠着白色缎带的草人。
神乐瞪大了眼睛。
这……是诅咒用的……似乎可以使被诅咒的人丧失意识,沉睡不醒。
她拿起那白色的缎条细看,发现那其实是一条发带。
这条为人所用过的发带应是诅咒的载体。
无疑,发带的主人就是奈落的目标了。
不过,这发带是哪里来的?
发带的主人……她思索着,每个可能的人的脸在眼前一一闪过——
会用这种缎带束发的,似乎只有……
梦境突然整个被抽离,一瞬间似乎时空旋转,她整个人被倒卷一空,随后则意识清明起来——
“桔梗!你醒了!”犬夜叉的叫声响起,整个山洞都来回震荡着他的声音。
然而那刚刚醒来的女子只是目光茫茫地瞟了他一眼,那眼中没有焦距一般,也不知是看见了他,还是视线穿透了他的脸,落到他身后的虚空之中。
犬夜叉顿时又愣住。
目光瞥过只是一瞬,刚刚苏醒的女子别过了脸,身体堪堪支起又软倒——
不行,没有死魂她依然行动不便。
好在有人及时扶住了她。
她回过头,看清是谁后,淡淡一笑,轻启嘴唇:“帮我……”
奈落借神无的镜子观察着这一切,神色已郁郁到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神乐不会知道,桔梗本人亦不知道,她的发带是怎么落到奈落手中的。
其实她回忆一下会想起,那日在白灵山,她坠下绝崖的前一刻,发带松落,随风飘走。
就是那条发带,她以为已落到别处的发带,不知怎么竟为风所吹到了奈落身边。
当时她没注意,奈落自己或者也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反正他珍藏下了那条发带。
他曾为自己找过原因来解释,留下她的东西只是为了日后某一天方便对付她。
可是,为什么要派神乐那个明知是不可靠的女人去做这件事?
他自己也回答不出来。
他的眼神阴隧得暗厉。
明知神乐不可靠,依旧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她;明知桔梗若是醒来,他的计划就会被破坏。他自己也无法解释自己这样愚蠢的行为。
或者那才是他最真实最隐秘的心愿——鬼蜘蛛残留在他体内的意愿。
酸性液体的流量越来越大,弥勒的结界已有变薄的趋势,犬夜叉、杀生丸虽然凭着自身妖力可以暂时抵抗液体的腐蚀,究也不能支持太久。
打破洞口结界无疑是当前第一要务。
桔梗坐靠在壁上,静静看着洞口的结界,一语不发,眼神却沉凝得紧。
身旁众人看她沉着镇定的样子,不禁抱起了期望:桔梗也许知道打破结界的方法呢。
只有杀生丸对此反应淡漠——他似乎并不关心出不出得去的问题。
“杀生丸。”桔梗许久之后突然开口,“天生牙。”
啊?
这句有些没头没脑的话太过简短,听得众人都是一愣。
桔梗说话的时候一直望着结界,头也不回,简洁得不能再简洁的话语,没有多余的解释。
这还真是和杀生丸惜语如金的性格有几分相似呢…… 除犬夜叉外的众人大概都想都了这一点。
杀生丸却完全理解一般,他上前,毫不在意她有如命令的冷漠态度,二话没说便抽出了天生牙,横在胸前,蓄势待发。
桔梗也不待看,自顾自从箭筒中抽出一枝箭矢,双手并拢握住箭镞,睫羽垂下,口唇微动,容色虔诚,圣洁如神邸,似祈祷一般默念一番,然后搭弓上弦。
“等等,”弥勒觉得不妥,脱口叫道:“桔梗小姐,这个结界恐怕不能用破魔箭威力这样强的武器攻击吧,会增强很多结界的防护力……”他忽然住了口,因为桔梗只是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波澜不惊,若即若离,却似乎穿透了一切,宛如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视弱小的人类种种可以称得上可笑的行为一般的玩味,不屑于解释自己的行为。
只凭那一眼,他已明白她自有主张,成竹在胸。
这个女子的眼睛深邃不一般,她似乎可以只用眼睛说话。
发现这一点,又叫他不自禁看了看杀生丸。
那个男人也是这样的,只要一个眼神,就能传达自己的意思和威严。
桔梗眼也不眨,箭矢瞄准了结界界壁的某一个点,突然一扬眉,发弓——
几乎与此同时,不,应该说比之更早一秒钟,杀生丸扬臂一划,天生牙的剑风抢在箭矢发出之前挥出,挟着箭势以风雷之速直冲向结界——
整个过程他们并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看对方一眼,却配合得极为默契,浑然一体。
——这并不奇怪不是么?早在相遇之初,他们已有可以相互信任的姿态,藐视天地傲然出尘,天成自如。
剑风挟着箭矢撞击在结界的某一点,结界表面没有发生一点震荡摇晃,剑风消散,那箭矢却穿透了结界,直冲了出去!紧接着,又是三枝破魔弓急剧而至,分别射向结界三方——
“哧——”
结界竟然开始扭曲、震荡、辐散,那种摇动感是如此强烈,光影变换,明暗交纵不定,抖得山壁墙缝碎石沙屑纷纷掉落,最后生生撕裂——
强光一时刺得人睁不开眼,阳光俯冲进来,气流横卷,空气中弥漫出清新的味道——结界被打破了。
众人看着桔梗, 来不及惊讶,脚下摇摇欲坠的震荡感和头上正在彤蹋的岩板以及越坠越剧烈的碎石屑提醒着众人,要赶快离开这里。
珊瑚、弥勒骑上云母,七宝变了身,犬夜叉第一反应是去背戈薇,戈薇却后退了几步,爬到了七宝身上。
戈薇看着犬夜叉,那目光清澈却又含义复杂。犬夜叉明白她的意思,尴尬而歉意地一点头,转身去看桔梗:“桔梗我……”话没说完他已愣住,因为他看见桔梗的位置空荡荡的,她早已离开。
随后他发现杀生丸也已不见了踪影。
他不禁握拳,然后咬牙。
就是迟钝如他也明白,没有死魂桔梗根本走不了,能这么迅速带走她的只有杀生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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