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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随想 |
今年年初的时候,我有一种异样的很不好的感觉,觉得我在2009年会遇到什么事,不是小事而是大事,也许还与生命有关,但到底会遇到什么事,说不清道不明。我把我的这个感觉写在了我的一篇博文中,说我今年要过一个坎儿。
我不是宿命论者,也从不迷信,但我认为人的第六感觉也许存在。因为我年初时的感觉居然应验了,我正在过坎儿。
学校在2月13日正式开学,那一天我以被抢救的方式进了医院,用医生的话说,离鬼门关只一步之遥。
11日,由于晚上连续工作,突然有种不适感,肩胛骨处隐痛并时而反射到背部,起初并未在意。12日惊闻学校一个年长我几岁的院长突发心脏病去世,联想到我会不会是心脏出了问题,就近买了瓶硝酸甘油,因为我知道,如果心脏有问题,服硝酸甘油后会很快缓解,但我服用后,没有任何效果,因此我把心脏病自我排除了。
13日,隐痛还是存在,但不影响工作。同事建议我还是要到医院看看,在把上午的事处理一下之后,大约十点,我自行走到校医院,一路上还和遇到的同事谈笑风生。
由于我到学校工作后,从未在校医院看过病,挂号处的两个护士都不认识我。当我说挂号看病时,她们问你是学校的教职工吗,我回答:不好意思,原装的学校教职工。她们又问:病历号,回答:对不起,没看过病,不知道。再问:姓名,回答:某某某。护士把我的名字输入计算机,搜索后说,有你这么个人,病历号是*****。至此我才知道,我们官僚兵僚的都如此厉害。她们找出我的病历,内中空空如也,没有只字片纸。
按照指点,我到二楼的第五诊室就诊,两个大夫我都认识。她们说,呦,检查工作来了。我说是看病来了,随后把我的感觉自我描述一番。未等我说完,一个大夫就笑了,一直笑到趴在桌子上,她说文老师怎么吓成了这样,这么精神,这么好的身体,怎么会有心脏病?肯定是因为昨天那个院长去世把你吓着了。另一个大夫倒没笑,她一本正经地说最近有一种感冒和你描述的症状一样,你也许感冒了。
但既来之,则查之。我被安排做心电图检查。
躺在床上看医生的表情,从她一脸阳光到一脸严肃的脸上,我已然觉察到情况不妙。她说了一声躺着别动,拿着心电图结果跑了出去。随着外面的嘈杂声,校医院院长、若干医生和护士涌进了心电图室。院长要求我不说话,躺着别动,在给我输氧和服硝酸甘油、阿司匹林的同时,指示其他人马上叫救护车并通知校领导。我这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但寄希望于校医院的诊断有误。很快救护车就到了,我被用担架送进了救护车。
救护车上的大夫也对我进行了检查,结论与校医院一样,看来我确实有状况了。躺在救护车里,听着救护车的刺耳鸣叫,看见窗外一闪而过的树梢和建筑,感觉很是异样。我从未想过我会躺在救护车里,我们经常会听到救护车的鸣叫声,经常会看到飞驰而过的急救车辆,但绝少有人会把它与自己联系起来。怎么今天躺在救护车里的是我?是哪个在外人看来永远朝气蓬勃,好像永远不知疲倦的我?这是真的吗?还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在救护车上我还想,如果是真的,我也许很快会昏迷,也许会出现所谓的弥留状态。在那段期间,我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给我的太太,尽量轻松地告知基本情况;一个是给学校的一个部长。尔后给一个学生发了个短信。
救护车飞驰着驶进北京安贞医院急救中心,又是一番检查、打针、吃药。结果依然严重,病情还在发展,医院建议马上做微创手术,疏通血管,并放置支架。否则我的生命可能会进入以分钟为单位的倒计时,但又明确说这种微创手术对于我也是有生命危险的。在犹豫了一个短时间后,我自己在手术单上签了字,实际是医生怎么说我怎么写。单子上密密麻麻的一大篇,根本不知具体内容。我记得我是这么签的:同意做1--6项手术。某某某,年月日。
在所谓的手术过程中,因为是局部麻醉,我能听到医生的对话和对护士的指示,大部分时间还能看到手术屏幕,一个小钩子状的东西在我的心脏的血管部位上蹿下跳。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手术本身,不像很多人现象的那样在飞速的考虑生前死后的事。一个小时后我被推出了手术室,照影结果证实了先前的检查结果,心脏的三根血管中的两根粗的已完全堵死,一根细的将要被堵死。两根堵死的血管已无法打开,细的那根进行了疏通,但由于太细,已无法放置支架。
后来我回答了同事提出的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你一向果断、雷厉风行,为什么在签字时有点优柔寡断、犹豫了一段时间
回答:我在等我的太太,她在赶往医院的路上,大约需半个小时。我不是大人物,没有什么政治遗言;孩子就一个,也没有什么遗产分配。但夫妻一场,还是希望她在看我最后一面时,我是活的。
第二个问题是:支架未放成,手术不成功,但为什么你出病房时居然打出胜利的手势?
回答:对于我,成功与否的标志是生命的延续或终结;而你们理解的成功标志只是一个具体方案的执行程度。
医生后来说,整个过程,我没有哼一声,按照检查结果,绝大部分人在这种情况下不是昏迷就是疼的喊叫,我的例子很少见。医生解释有三种原因。一是我这个人确实坚强;二是每个人的耐受力不同,我对某种疼痛的耐受力可能强于他人;三是当人长期处于一种特殊的压力和紧张的状况下,会抑制人的疼痛感。就像在战场上,人的肠子都被打出来了,往里塞塞还能继续战斗一样。我想也许我属于第三种情况。
微创手术后,我被送进急症重症监护室(EICU),一呆就是十天,不见天(走到窗前都看不见天,况且不能下床),不着地,四周仪器遍布,身上管路纵横。有时自己都觉得好笑,至于吗。但医生却认为我当时确实是命悬一线。如果我再晚一些到医院,也许他们也回天无术了。
在急症重症监护室,医生告诉了我的基本病情。对于如何治疗给了我两种选择:一是采取保守疗法,活动半径是半个小时之内必须能到一所大医院,危险伴随终生,也许能再活30岁,也许死亡就在明天。二是采取开胸搭桥手术,术后服药及注意有关事项,可以基本像正常人一样工作和生活。但手术本身具有风险,医院的成功率大约是97-98%,我的情况复杂,要做好下不了手术台的准备。我毅然地选择第二种,因为第一种不是目前我可以接受的生活方式。
同事说我行善积德,吉人天相。得病的那些天上天给了我太多的机会和暗示。
其一。发病的前些天,我刚从南非回来。如果在南非发病,我将命陨非洲。
其二。我是13日被送进医院的。按照计划,13、14两天,原本有两个在校外的北京市的重要会议要我参加,但学校的一把手不同意,认为开学在即,学校有更重要的事情,那两天的校外会议由其他人代行其事。如果按照原计划,我可能会倒在校外会议的会场上。
其三。按照我的性格、习惯和自我感觉,我不可能到校医院去检查(常规检查时,我的心电图、血脂、血压都正常),但那个年长我几岁突发心肌梗死的院长之死强烈地暗示了我。使我第一次也是到目前为止唯一的一次到校医院看病。
其四。我遇到了校医院非常有经验、非常负责任的院长和大夫,处理到位、果断、及时,否则后果难料。
其五。我有那么好的同事。不断地提醒我到医院检查,在医院又为我跑前跑后,找人托事。
印象最深的事是在急症重症监护室时的第一次主任查房,主任医生几乎没有问我的病情和自我感觉。他俯下身躯,直视我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对我说:凡事皆有因,凡病皆有由。我是教授,你也是教授,你怎么得的病,不用我说,你自己应该知道。说完起身离去。实际上在监护室里的很多空白时间段,我都在琢磨他的话。
长期的工作压力、精神紧张固然是原因之一,长期的对自己身体的过分自信固然也是原因之一,但也许还有其他原因,如我的认真、我的追求完美、我内心可能过于丰富的情感世界。工作上、生活上有太多的事情放在我的心上,拿得起,却放不下......
十天后,我被转入外科病房,做手术前的检查和准备。第二天医生告诉我,我目前的心脏和血管条件根本不能做手术,必须先行治疗调养三个月后再做决定。这段时间可以在医院也可以回家,一般而言回家比医院调养的条件好一些,但千万注意,不允许再犯一次,否则没有希望。我选择了回家。
26日上午,我办理了出院手续,在临离开医院时,我去看了两个人。他们是我转入外科病房的同房病友,我们相处不到一天,交谈不过三句,不知姓甚名谁,不知家住何方,在他们被推进手术室离开病房前我给他们以祝福。在一个病房我看到了两人的家属,我知道他们平安地下了手术台,并通过24小时无菌监护室的监护后,度过危险期,回到了病房(不是手术前的原病房,在他们将要做手术时,他们原来的病床已被安置其他的病人)。他们还不能动,戴着呼吸机不能说话,眼睛也闭着。也许是感应,我进去时,他们都睁开了眼,并努力地试图抬起手臂向我示意。我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用手抚摸了他们的手臂。这是一次心灵之间的对话,是一次生命之间的交流。我们原本不认识,以后也不会交往,在人生的旅途上互为路人,或者仅仅是擦肩而过。但在这一瞬间,我们互相有了心灵的记忆和生命的慰藉。
哦,医院给我的诊断结论是:急性前壁心肌梗死。
这篇《过坎儿(上)》就写到这里,因为坎儿还没过完。
看来,《过坎儿(下)》要在下半年完成了,那是在开胸手术起码一个月后。
如果大家能看到《过坎儿(下)》,说明我已经迈过了坎儿。
如果大家没能在今年看到《过坎儿(下)》,说明这个坎儿我没迈过去。
不过如此。
但为了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我深信我有迈过这个坎儿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