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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建筑》系列:<女儿墙>(1996)

(2010-06-12 11:5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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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女儿墙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这是我小时候最爱读的一首诗,刘禹锡的《金陵五题·石头城》.

    其实我读这首诗时也是一点都不知道"女墙"的意思,但我喜欢这个词。"女"字加在"墙"字前面使得物质化的词变得有诗意了,使得"墙"这种水泥和混凝土的平面变柔和了,也变美了。事实上我写这首诗时,何多苓正在画一幅油画,他后来把它取名为《女儿墙》。画面上是一个妙龄少女站在一堵矮墙后面,背景是一片抽象的桃花或其他的什么花。前景的矮墙,实际上是造型非常现代的一堵墙,但它隐喻着带有窥视含义的古代书写的情景。他的画笔是在捕捉一些含混的、游离不定的、曾经是静溢的空间,而女儿墙则暗示着诸如人面桃花、墙头马上一类古代传奇式的叠象。

    实际上,女墙在过去的年代里一直暗含有窥视的意义。根据《古今论》中所述:“女墙者,城上小墙。一名睥睨,言于城上窥人也。”可见女墙不但与窥人有关,甚至还另有一个直露的名字。但"睥睨"一词,太过拗口,不如"女墙"既含蓄且琅琅上口。我在李渔的《闲情偶寄·居室部》中读到关于女墙有专门的一章,他这样说:"予以私意释之,此名甚美,不必定指城垣,凡户以内之及肩小墙,皆可以此名之。盖女者,妇人未嫁之称,不过言其纤小,若定指城上小墙,则登城御敌,岂妇人女子之事哉?……"其实女墙正是仿照女子睥睨之态,在城墙上筑起墙垛以监视来敌。刘禹锡诗中的:"夜深还过女墙来",正是指的城墙上的小墙。按照李渔的说法,女墙则应为户内齐肩小墙。而此种小墙既不能御盗、更不能御敌,大约只能御内,是用来防止户内妇人女子与外界接触的。古代女子久锁深闺,不能出三门四户,但小墙齐肩,却又不能防止女人偶然从户内女墙一窥墙外春光。而且,墙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所以这女墙又成就了多少古时的佳话。于是,女墙这样一种建筑形式,就形成了古代女人的一种窥视形式和窥视心理,往往在一瞥之下,她们就发现了自己的意中人,或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因此想到古代女人必然具有惊人的眼力和天生的洞察力,这一眼与自己的后半生有重大关系,若是这一眼未能看准,则意味着悔恨终身或身败名裂。白居易有诗为证:

妾弄青梅倚短墙,君骑白马傍重阳,

墙头马上遥相望,一见知君即断肠。

    诗中写及的短墙一定就是女墙了,"一见知君即断肠"一方面说明了古代女人择偶的决断力,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属于她的自由眺望时间不多,必须速战速决。剩下的事就与她无关了,或者是梅香传柬、私定终身在后花园,那也是黑暗中的事;或者是明媒正娶、直到进了洞房都是盖头蒙着,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只有女墙后面的那一瞥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她必须把握住这唯一的机会。

    我曾读过白朴的杂剧《墙头马上》,剧中女主人公李千金是皇帝宗室洛阳总管的千金小姐,久锁深闺,只能隔墙赏花。一日,偶然在墙头窥见书生裴少俊,这一瞥之下,"合是姻缘簿上该"。至于为什么一瞥之下,千金就知是姻缘,剧中未作描述。想来一是古时女子见人见得不多,差不多的就觉得是人间少有了,不像现在的女人那么挑剔。二是闺阁女子早就心目中有了意中人的形象了,就好比别人说的:比着箍箍买鸭蛋。自然是不会错的,也不能错,机会只有一次,一错就只能错成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一类的薄命红颜。李千金也是差点点就要变成悲剧人物了。总之,"偶然间两相窥望,引逗的春心狂荡,今夜里早赴佳期,成就了墙头马上"。我们不知道李千金的墙头是不是女墙,但剧中关于这一节,有一句交代:"这一堵粉墙儿低,这一带花阴儿密。"可见这是后花园的女墙。

    女墙与女人有如此重大的关系,也难怪要叫作"女"墙、"睥睨"。在中国的传统四合院,是离不开墙的,墙代表着中国人的边界意识。米歇尔·福柯曾说:"我们想到中国,便是横陈在永恒天空下面一种沟渠堤坝的文明,我们看见它展开在整整一片大陆的表面,宽广而凝固,四周都是城墙。“墙”围合了以家族制为单位的"家",而女墙则是墙中之墙,或者说墙上之墙。它是以墙圈定的边界里的边界,置身于女墙内的天空是太过狭小了,而墙在兼有防御作用的同时,也具有了诱惑的双重作用,成了观察者的桥头堡。所以,古往今来,多有关于女墙内外的神秘窥望和富有诗意的向往,如:"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由外向内),“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由内向外),而这死板的几何形式不但没能彻底成为家的保护性屏障,有时,反而成为一种叛逆:不倚短墙,怎知春色如许!

    李渔在《闲情偶寄·居室部》中还这样说道:"至于墙上嵌花或露孔,使内外得以相视,如近时园圃所筑者,益可名为女墙,盖仿睥睨之制而成者也。"此种女墙,更把睥睨、窥视的含义发挥得几乎使墙失去了自身的存在,同时,又为家的内部开展私人生活提供了较开放的场所。中国人自古以来便有窥视别人隐私的癖好,中国传统文化中也常常表现这种窥视的主题,这在许多中国画中都能看到。张爱玲把她1976年旧作新版的集子题名为《张看》,到底是否有隐喻这种窥视主题的含义,还是仅仅想说明是张爱玲看?或者这两重含义都有?我不太清楚。但是,她在1946年出版的《传奇》一书的封面上,用了晚清的一张时装仕女图,“画着个女人幽幽地在那里弄骨牌,旁边坐着奶妈,抱着孩子,仿佛是晚饭后家常的一幕。可是栏杆外,很突兀地,有个比例不对的人形,像鬼魂出现似的,那是现代人,非常好奇地孜孜往里窥视"。联系到她序言中所说到的:"常常被人议论到","还有许多无稽的谩骂,甚而涉及到我的私生活"。可见直至现代人,仍是如此好奇、喜窥视,图中并没有画出女墙,张爱玲也没有谈及。但是在中国人的眼睛中,实际上一直存在着这样的可供窥视的无形的女墙,从以前"一捅即破"的纸糊窗户到现在的铝合金玻璃窗,这种情况其实并没有改变。不管有无嵌花和露孔,"盖仿睥睨之制而成者也"。女墙,于是又成为向内、向墙内之人窥视的一种方式,成为中国人自愿围合的空间。从这些眼晴里,可以负面地瞥见中国人人性的种种可能性,以及以时空作为背景的一种特殊的人文景观。

    时光流逝到现在,女墙在现代建筑中,早已失去它浪漫和诗意的一面。对于现代男女来说,早已不需要通过墙头马上这种方式来寻找爱情,男女之间的神秘感也已荡然无存。那种"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声渐不闻语渐悄,多情反被无情恼"的浪漫然而封建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女墙对大多数人来说,也仅仅意味着一堵规范的90厘米高的砖混矮墙,在生活中具有实际的使用功能。在城市建筑中它是最小最基本的存在,出现在每家人的阳台上,或每个单元楼的屋顶上,成为一种封闭的保护的建筑。只有当人们俯身阳台,或从屋顶眺望远方时,以及人们试图通过阳台对室内的私人生活场景窥望时,似乎还依稀保有女墙那睥睨的姿态。当我们漫步长城或走在秦淮河的夜晚,也绝不会再有夜深还过女墙的旧时月了。一切都变得接近终极了,于是一切又都回到形式的本意了。只有当我写到:“在女墙上赤脚行走”时(注),那几何构成的美学意象才仿佛变得又一次透明起来。

 

                                                    1996年2月26日

注:选自我的诗《建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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