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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9-30 22:5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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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讲述女艺术家的如此天赋
——读翟永明新著
周瓒
摆在我面前的这两本书,由同一家出版社同时推出,作者为当今最具魅力和影响力的诗人、随笔作家翟永明。一本为作者的诗文近作选,一本为关于“女性艺术”的随笔专著。两本书同时出版,除了如作者在《序》中所称,其中之一是“原本该在2005年出版的书”,另外大概还有如下原因,一则可能为了突出“女性艺术”那本随笔的专题特征;二来把诗及与诗有关的文字辑录一册,以便于读者能完整地读到诗人的诗歌近作。
虽然有文类和论述主题的区分,读者还是可以读出两本书鲜明的共同点。那就是,翟永明在这两本新著中,一以贯之地探讨了身为艺术家(包括诗人、画家、装置艺术家、前卫音乐家、摄影艺术家、电影导演等等)的女性们的创造秉赋和她们艺术生涯中经历的种种困扰、磨难以及她们的抗争与追求的不懈。
身为女性,又以女艺术家为观照对象,可以说,翟永明的性别视点出自这样一个提问,“为什么没有伟大的女性艺术家?”,这个问题也是上个世纪美国艺术史家琳达·诺克林曾经提出过的。只是身处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尽管问法相近,翟永明在书中展现了与琳达·诺克林不同的立论向度和辩驳视野。
身为诗人,翟永明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已经通过其诗歌写作回答了这个问题。翟永明的成名作组诗《女人》,可谓一部缩微版的女性精神史诗,为我们创造了一个女性生存其间的精神黑夜。诗人的“黑夜意识”具有双重性,它既是历史积淀下来的压抑和塑造着女性的重负,又为女性认识世界、创造世界提供了特殊的意识起点和现实契机。在新著“诗文录”《最委婉的词》中,翟永明的诗歌依然延续了相关主题,只是诗歌风格已和从前大不相同。现实观察、历史分析下的女性代替了原先总体象征的具有“集体无意识”色彩的原型女性。近作中,无论是抒写自己的生活,还是赠答友人,或与历史中的女诗人进行想象的对话,诗人的成熟和睿智反映在她对其他女性的深切理解上。在这一意义上,翟永明通过自己的诗歌和随笔写作,对男权体制下的女性历史进行了颠覆和重写。诗人鱼玄机不再是个因妒行凶的杀人犯,而是父权和酷吏的牺牲品;薛涛也非妓女,她痴情、执著,倾心于写诗和制作精美的纸笺,选择独立而自由的生活。和她们相比,生活在当代的女艺术家田曼莎、姜杰们(被写入诗中的诗人的友人)就幸运多了。当代的女艺术家们可以互相唱和、赠答,共同思考着社会和艺术问题。
经过了女性积极投身其间,以启蒙、救亡、革命为中国政治和文化关键词的二十世纪,进入了所谓的“全球化”时代,女性已经争取到了从事写作、艺术创造的自由,中国当代的女作家女艺术家也越来越多,女性可以写作、画画、做雕塑、排戏、拍电影……,那么,接下来,我们(她们)面临的问题是什么呢?正如翟永明早年的一首诗里提出的,“完成之后又怎样?”,是的,有了受教育的背景,自由的选择权利和宽松的艺术环境,一位女诗人、女作家、女艺术家还需要些什么,才能帮助她实现梦想,如果我们可以在梦想前面再加上“伟大”二字的话?这可以说就是翟永明近年思考的主要问题。
也许有人会替她或我回答这个问题,既然有了创造的自由,接下来还能做什么?就努力地写、画、雕刻、演戏、拍电影呗。这话虽然没错,但现实对于当代女性而言,依然是活生生的、变幻莫测的。换言之,现实不只一种。细加辨析,在当代,女性选择艺术事业,仍然意味着需要冲破新的障碍,也还常常遭遇尴尬。翠西·艾敏可以说是这样一位当代女艺术家,她偶遇艺术经纪人杰伊,在后者协助下,以现成品艺术作品《1963-1995年我与其睡过觉的人》和《床》而一举轰动英国艺术界。她的成功和她“少女的记忆、愤青的经历,暴露狂的心态,清算社会的姿态”以及杰伊的发现与推销当然分不开,有趣的是,在她的作品《床》展出的当天,长驻伦敦的两位中国男艺术家就同时推出了他们的行为艺术:“跳上艾敏的床”。在长达十多分钟的“艺术过程”中,他们将艾敏那张被视为“有象征意义的杰作”践踏蹂躏了5分钟,又施展中国功夫与艺术捍卫者——画廊警卫搏斗5分钟,被带至警局约5分钟,完整地完成了这个作品。诚如翟永明评述的,两位中国男艺术家的行为艺术“与艾敏本人的作品倒是意旨一致,相映成趣”,但他们的艺术行为的投机性和观念的单调,反而强化了艾敏作品中揭示的性别问题的严重性,当然,这里面还有国族问题。
在另一本新著《天赋如此》中,作为艺术批评家的翟永明所要揭示的现实是:我们现在依然生活在一个男性为主导的社会;我们的社会体制的结构仍然是父权制的;女性在选择一项符合她的秉赋才能的人生时,还得面临“爱情和事业”的冲突。由此,女性艺术家、诗人所要展开的工作必然是,继续为赢得表达自由和思想尊重而奋争。
二十多年前,因组诗《女人》和一篇随笔《黑夜的意识》,翟永明一跃成为当代中国“女性诗歌”的杰出代表,一直以来,她也通过自己的文学活动实践着女性写作的种种可能。当我们单独将“女性诗歌”或“女性文学”作为一个实践场域和美学空间时,女性诗歌和女性文学在不期然间被孤立成饱受争议的概念,各种立场简单的标签和非议接踵而至。由争取独立而可能遭受孤立,面对这种尴尬处境,女诗人和艺术家的唯一选择,就是永远保持对当下现实的敏感性,永远不回避非难和质疑,而将更前卫、更积极和勇敢地,建立和当前各种政治与文化话语的对话关系。这也就是我从翟永明的两本新著中看到的,一个诗人和艺术批评家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