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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卡门
在西班牙,当我听到塞维利亚的名字时,我对这个城市唯一知道的就是卡门:一个芳名流传世界、故事几经更改的虚构人物。各种版本的小说、歌剧、舞剧、电影,使这个人物充满了想必比任何一个真实人物更多的诱惑力。
在前往塞维利亚的路上,我脑子里装满的全是卡门的形象:大红色滚边荷叶裙,黑色纸扇、黑色的头发和眼睛。梅里美小说中说:西班牙女人要称得上漂亮,必须用10个形容词,每个形容词都能适用到她身体的3个部分。比方说,她必须有3黑:眼睛黑,眼睑黑,眉毛黑。还有三纤巧:手指、腰身和鼻子。从小说和电影中我们都知道,卡门正是适合这三黑三纤巧的西班牙美女。
卡门工作(在简单的工作台上搓雪茄)和学习(象小流氓一样动刀子打架)过的地方——塞维利亚烟厂,现在已是塞维利亚大学的法学系。在旅游手册上,只被打了一颗星:意味着此地可看可不看。的确,塞维利亚作为西班牙最有趣的城市,值得观看的地方太多了。吉普塞女郎卡门的形象随处可见,散布在各个后殖民文化场所,烟草女工卡门的工作所在地就不那么重要。但是当我在塞维利亚街头走来走去时,我仍然按捺不住好奇心,想去看看那一个发生了全世界最浪漫的爱情故事的初始地。
塞维利亚大学(原来的塞维利亚烟厂)是一个建于1750年的工厂,在一个中国人看来,这个地方每一个角落,无论如何都更象一个城堡,而非车间。大门和外墙上雕刻着古老的塑像,室内更是四处都能看到精雕细刻的浅浮雕。想不通这样的地方为何会是一个弥漫着烟草味的喧闹工厂。梅里美小说中那个倒霉的男主角这样叙述他噩运的开始:“人家把我派到塞维利亚的烟草工厂去当警卫。如果您到塞维利亚去,您就可以见到这所大建筑物,在城墙外边,靠近瓜达尔基维尔河。我现在似乎还看得见那扇大门和它旁边的警卫室。”
无论如何,全世界喜爱浪漫故事的人们都会感谢这扇大门,因为正是它打开自已,让卡门走了进来,从此拉开了这个著名文学文本近大半个世纪的演出帷幕。尽管现在看来,这座大门普通得象西班牙随处可见的大门,尤其是它外面还堆放着好几个大垃圾箱。我走进去,一直往内走,它有点象中国三进式庭院,一个中庭,四周是围廊,再往后面还有一个后院。法学系的男女学生们有的坐在走廊上看书,有的围成一个小组在讨论问题。大厅内(电影中这里是熟悉的场景,数百名女工围坐在工作台上搓雪茄),一名教师正在讲授着什么,十多个学生围坐在她身边。
1994年,我曾通过一个香港朋友带来的LD影碟得以看到多明哥出演的《卡门》。多明哥的嗓音自无人可比,但他扮演的何塞却无法让人联想到梅里美笔下的那个痴情、倒霉、绝望的失足青年。扮演卡门的女演员表演一流,的确有点吉普赛女人的味道,但我完全不能把她与梅里美笔下的卡门联系起来。当然,这是歌剧角色的一大问题。毕竟象卡拉斯那样歌喉与表演、人与角色浑然一体的歌唱家太少了。相比之下,绍拉拍摄的《卡门》电影中的女主角,可以视为新一代的西班牙女性:她只想扮演卡门,但她并不想成为生活中的卡门。这一角色正好映证了西班牙文化境遇:西班牙人很讨厌全世界的人都把卡门、弗拉明哥、斗牛当作西班牙的注册商标。在现实世界中却也不得不与虚假合谋,进行制造赝品的流水线。在西班牙,传统的弗拉明哥只能在一些供外国人参观的酒吧中,或是一些提供旅游服务的歌舞厅中演出。最多有一些老人还深喑此道,其处境类似于中国戏剧。全球化的过程也是一个文化扁平化的过程,文化珍稀物种也濒临绝种,剩下的只可能是一些文化符号。身穿大红百褶裙的卡门,和出现在奥运会上的张式大红灯笼,其意义基本相同。
最后要说的是,等我回到中国四川,才发现我在塞维利亚大学拍的那一个胶卷,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唯一在上一卷中留下了最后一张:我站在塞维利亚大学门口,前面是一个巨大的垃圾桶,那个古老的门洞里,没有涌出一大群蓬头垢面、野蛮性感的烟草女工,而是走出一群朝气蓬勃、时尚前卫的女大学生。我从他们中间没有认出那个梅里美笔下的吉普女人,那个独一无二的、因为她的缺陷而变得更加完美的卡门:我在塞维利亚的大街小巷、校园内外随处可见的西班牙女孩身上,过多地投射我的注视目光,由此我甚至并没太注意到西班牙男人以及他们声名远播的多情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