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们快乐的生活氛围和顽强的生活态度,让符灏顿悟:活着,就是屈辱伴着快乐
竖三米,横三米
——“黑与红”系列短小说之六
这是一座九层高的小楼,这是一座已有7个人从顶上跳下的楼。
耗子无意争当“第八跳”,可冥冥之中似有何种牵引,他就走到了小楼九层。单位办公就在二楼,所以他清楚“第七跳”后小楼的管理方已采取措施,将原来上楼顶敞着的门框上了一扇木门,还加了锁。
三分钟前,科长因为开办公桌抽屉的钥匙找不着,让耗子用钳子拧了锁扣。现在,木门的锁扣却在耗子的钳子拧动下门锁分离。
拉开门,一声尖利的猫叫把他吓了一跳。两只猫正在做它们猫生中最美的事情,被耗子冒失地撞上,羞得一蹬腿朝两个方向跑了。那只公猫的眼神分明带着凶光,像要吃人的虎。
去你的,老子又不是没有谈过恋爱。看着两只猫跑开,他心中也掠过一丝公猫般的气恼。
这一惊诧,倒给耗子多了一分清醒。脚下到楼板边沿有足足三米的距离,他没有直接挪步。他决定在到达楼板边沿之前,再想想还有不有挂心的事。
随着脚步的轻轻移动,耗子29岁简短的人生经历象幻灯片一样在脑子快速闪过:
耗子其实姓符名灏,因为名字与长毛的老鼠谐音,到哪都被人叫“耗子”,以至忘了他的真名。幼年,因为家里穷,中学没念完就辍学了。当兵到部队,领导见他爱写写画画,且在报纸副刊上还发过几篇小豆腐块,便让其在连队当文书。由于书底子差,考学显然无望,到第五年,好不容易盼到一个提干的机会,领导又做耗子的思想工作,把提干的指标让给比他少两年兵龄的三班长。决定权本来就在领导那里,这还有啥好商量的,做工作也算是领导看得起了,耗子以沉默表示了接受。后来,他听说三班长在大机关有关系。把提干机会让给别人,像是“把死的危险留给自己”一样高尚,耗子的事迹很快在军区小报上了头版,他也因此成了团里号召学习的榜样。五年兵已是超期两年服役的老兵,不能留队就得退伍。在欢送老兵那天,耗子列在排头,胸口别了一朵特大的红花。上车时,送他的领导都流眼泪了。现在想来,那眼泪不是对他的不舍,而是再也没有这样好使的兵了。
到地方上,耗子在一家事业单位做合同工。有次上司交办一桩事,暗示耗子找茬为难一工作对象,他还没朝那方面想,就被对方用话语狠狠地刺激了一番,他更不敢对人不公。原来工作对象与上司有陈怨,欲借他之手损人一把。
耗子对上司没个交代,上司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后面的日子让耗子体味到不少穿小鞋的滋味。最明显的一次是,单位开大会,他被上司派差外出,上司借机在领导面前大说耗子的不是。一点小差错弄得耗子差点丢了工作,结果领导们都当他故意给单位捅娄子,成天没一个给他好脸。
不会讨好人是耗子的一大特点,知道找开会的时机给他“派差”的缘故后,自然会把情绪写在脸上。甚至会把这些不良情绪揣回家,无形中又破坏了家中的和谐。夫妻间,耗子是长时间“不作为”了,还死繃着个脸,妻子琢磨十有八九是嫌弃她甚或已经有了外遇,自然三天两吵。老婆和他吵了嘴,他再把情绪带回单位。有阵子,他还想到自己真他妈像只耗子,关在风箱里的耗子。工作对象不尊重你,领导不信任你,老婆再不理解你,连上幼儿园的儿子叫买的玩具没买都敢躺在商场地板上大叫“不是我花钱多,是你挣钱少”,说不出的郁闷。
他也拿当年部队的首长和他现在的领导对比,部队首长耍了他还给了表扬并让他上报纸,现在这些领导真不是东西,你埋头工作看不见,没事找茬还给你上纲上线。越想越烦,真恨不得把这些人头砍去喂狗。
在无数次思想斗争后,耗子最终放弃了伤害他人的念头。他认为自己的窝囊都是自己不坏,自己要天生一肚子坏水,那就融洽了,或者还很受人抬举。再说,自己已有了儿子,要是杀了这些人,他们的儿子长大后,仇恨的延续可能让自己的儿子也难安身。
上楼之前,所有的人和事对耗子来说,都已没了牵挂,对那凌空一跳已有充分的准备。
走到楼板边沿,耗子却往后收了半步,站稳。他眼睛的余光看到正对他站立的位置,一群人围坐在树下,不用看也知道是在路边等工的那些外地农民。
自己的死与别人有什么关系,不能压着这些人。于是,耗子沿着楼板边缘往前走。
横着又是一个三米,耗子停住了脚步,面朝街边,凝神静气。这一幕,他不知在脑子里预演过多少次,他要让刚才播放过的幻灯片在脑子彻底清空,最后像林子里一张脱落的树叶,在一片宁静中飘飞坠落。一张树叶的飘落不影响万千树叶在风中继续载歌载舞,如马路上奔忙的人们看一眼跌倒路边的老人又继续自顾奔忙一样,好象什么也没发生。
楼下忽然传出一阵高亢的笑声,起伏,嘈杂。
“可恶!连死也不让老子安宁。”耗子睁开眼睛,原来围坐一圈的人一下子散乱开来,其中一中年男人脸上贴了不少纸条,还从一字排开的另三位男人的胯下钻过,楼下的人又一阵笑,笑的稀里哗啦。
路边等工,三五天等不到一处工,做了工也不定能拿到钱,连自己这样窝囊的人都懒得正眼看的群落,他们也有父母儿女,也要穿衣吃饭,他们凭什么笑?还笑得那么开心,仿佛天塌地陷都与他们无关。
耗子想啊想,不知想了多长时间也想不明白,直想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一声轻柔的猫叫,仿佛将耗子从隔世唤醒。楼板的边沿露出一只猫头,分明是探查搅扰它们春梦的人是否已离开,好与同伴占此一隅续写风流。
耗子一看天色,断定一场大雨就要下来,想起自家阳台晾晒的一大堆床单衣物,抬腿就往楼下跑,懒得理那畜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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