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  点            

            ——“黑与红”系列短小说之三

    刚从基层战斗连队调来的干部陈力，干劲十足，很有点入伍新兵的样子。谁知来团报到的第二天就挨了团长孙超兵一顿剋，点名时因为应答声音太小，团长训他说话像女人一样，一点都没有战斗连队官兵的士气和基层干部的雄姿。对此，有人说团长害怕基层战斗集体里来的人后面拿捏不住，给陈力的下马威。陈力自己不这么认为，他觉得领导说得对，文工团唱歌也不是哼唱靡靡之音，那也要吼唱雄浑高吭的军歌啊。
    陈力来文工团之前，在副连职已经两年，老指导员转业后，他一直代理着，调职也是不远的事。可是，上次军区文工团来部队慰问演出，他配合演员唱了两首歌，让文工团领导发现了他这个文艺人才，非要把他调到文工团去。算领导有眼力，陈力入伍前练过声乐，在地区赛事中还拿过名次。既然领导赏识，且发挥专长，升级调职的事肯定吃不了亏，也就爽快地答应来到文工团。
    文工团是个正团级建制单位，虽然是非战斗集体，可团里的各项规章制度还是挺健全，比如干部值日，从没因为后勤系列就拉稀放过空档。

    报到第三天，轮到陈力值班。晚上11点多，陈力接到政治部王主任的电话，对次日去火车站送老兵的演出作出三点特别指示，要求文工团务必遵照执行。陈力不敢怠慢，写好电话记录，就要去呈送。可他又在琢磨，领导的事多，又不知是否在办公室。正想着，从楼道另一头就传来一个女兵打报告的声音，这说明团长还在。
    约莫二十分钟过去，陈力猜测女兵报告的事应该完毕了，抱起呈阅夹就朝团长办公室快步走去。
   “报告！”陈力在团长门口一立，用比平时高八分的嗓门给团长打报告，甚至不忘收腹挺胸，右手中指紧叩裤缝线。如果没有前一天领导的批评，他还真没这个军姿标准。陈力自己都听到了楼道里的回音，却没听到领导在屋里的召唤。
    陈力估计领导不在办公室，或许刚离开，提前五分钟来说不定能赶上。正想转身回值班室，忽然从团长办公室休息间的小窗隐隐传出一个声音。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女人的痛苦呻吟。陈力判断，一定是嫂子来了，团长也太忙了，放下嫂子一个人在这里，这不是病了都没人知道。
    回到值班室，陈力就用值班电话拨打团长的手机。电话响了，可半天又没应答。一来值班情况应该及时报告，二来嫂子病了也应该赶快告诉团长。
    过了一会，陈力再次打通团长孙超兵的电话，这回团长接电话了。
   “喂！”团长接话的声音出奇地轻。
    陈力刚通报到“我是刚来的小陈，今天我值班……”
    团长突然抬高嗓门“知道了，明天再说！”
    陈力感到有点莫明其妙，只好放下电话。把呈阅夹往案头一推，明天报就明天报，反正误了也不能怪自己。
    因为心里想着要报的两个情况，陈力一晚没睡好。早上起来，他边搞值班室的卫生就边想，早点报告领导又怕打扰领导休息，晚点报告领导又怕误了事。就这么想来想去，直到接班的干部来了，他也没拿定主意。他翻开值班日志，把政治部王主任的来电记录作为交班内容移交给了接班人员。
    晚上8点，是文工团例行的周点评。呼点过后，团长开始对本周工作进行总结讲评。话题讲到了政治部王主任对送老兵演出的特别指示，团长突然抬高腔调，一字一顿地点名批评值班干部陈力，说这么重要的事竟然没有及时报告，虽然没有误，但因为消息来得迟，搞得团里很被动。
    “王主任是谁？是省军区领导，是军级干部，是我们的直接领导。文工团是什么级别？是个团级单位，竟然敢把他的特别指示不当回事？”
    团长从值班常识讲到团队制度，从一个电话记录讲到干部的组织纪律性，足足讲了半个多钟头。
    解散后，陈力凑上去给团长解释：“团……团长……你不是让我第二天才报吗？”
   “报个屁！批评你还想不通是不是？”
    随即，团长孙超兵让值班人员吹哨子，重新集合。
    孙超兵针对陈力的问题，又讲评了足足半个多钟头，说他从基层部队没有带来好的作风，带来一大堆毛病。这一回，让陈力真的慒了。

    打那以后，陈力一蹶不振，向来性格开朗的人变得有些神经质，遇到一点事就紧张，生怕自己做错了事，或者哪儿不慎冒犯了领导。他不希望自己工作上多出彩，但求份内的事不挨领导的批评。到年底，政治部干部大会上，宣布当年转业干部的名单时，陈力作为文工团当年唯一转业的人员名列其中。
    政治部干部处的人为摸清拟转业干部的思想动态，找陈力谈话。陈力说自己其实很想在部队求发展，这么早就让他转业，很想知道什么原因。找他谈话的人只是笑着说，没关系的，是金子在哪里都发光，早到地方早发财。再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谁也不会在部队呆一辈子。
    离队前夕，几个老乡请陈力喝酒。喝得八分醉时，突然听到一老乡说文工团团长孙超兵出事了，与一女兵扯不清挨了处分。陈力突然难以自控地大笑起来。
    老乡骂他缺德，别人出事了自己幸灾乐祸。
    老乡接着说，你们那姓孙的团长也是挺邪，栽就栽了吧还抵赖，说自己早就不中用了，可以让他老婆来做证。也真是的，他老婆还真出来……
    老乡的话还没说完，陈力更笑得前仰后合，把喝进嘴里的一口酒都喷到桌子上了。
    “不中用了，报告个屁，我不是故意的……”
    在回文工团的路上，醉醺醺的陈力语无伦次。嘴里说了一大堆话，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陈力走那天，是副团长送他的。副团长握住他的手说，机关干部到基层蹲点，团长被安排到军区农场，一会就出发，今天就由我来欢送你。陈力心里清楚，团长孙超兵是被下放到偏远的部队农场干农活去了。
    车启动的瞬间，陈力一回头，透过后挡风玻璃，看到一个人提着背包行李从文工团走出，虽然轮廓有些模糊，但他还是能认出是团长孙超兵。
    陈力不禁又叹了气，嘴里念叨“不中用了不中用了”。
    副团长不知所云，只是嘿嘿地一路陪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