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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陈忠实的人与文 |
我与陈忠实的一次争执
看着陈忠实的遗像,我的眼睛模糊了,这个人再也不能为我泡茶,跟我一起谈创作、谈人生了。他说我为他编书、写传记劳苦功高,每次采访时都为我泡上好的绿茶,他喝茶很讲究,最喜绿茶。年轻时家境不好,喝不起好茶,写作要常常熬夜,他就买便宜又养胃的砖茶,在火炉上熬着喝。他有一套很好的茶具,但自己喝茶总是用一个玻璃杯,喜欢用红木的小夹子夹茶叶,他最看重洗茶这道工序,即使谈话间觉得茶淡了,换茶时也不忘洗茶这道工序,他认为洗茶直接决定着茶的味道,第一道茶,要扬得高高的倒掉,再加水时,水流要细要慢,这样茶的香气才能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溢满房间。用玻璃杯喝茶则是为了看茶叶在水中的形态和茶水的色泽,茶道,他还懂得真不少。这些年,我没少喝他泡的茶,分手时还要带一些茶回家,与家人共享。
有人说陈忠实是关中人的个性,生冷硬噌,我一点没觉得。我们交往是为了编书、写传记,我说你不敢得罪我,否则我就把你写成一个坏人。他当然不是怕我把他写成一个坏人,《白鹿原》成功后,他的心境彻底改变,谦和温厚,待人热情而不失原则,几乎是朱先生待人处事的现代翻版。《陈忠实评传》是我的博士后出站报告,书稿完成后,我没有交给导师组,而是按照约定让陈忠实先过目,并对传记部分的内容进行核实修订。作为研究工作者,我也有自己的原则,那就是传记部分尊重传主的隐私和意见,而作品论部分是我对作品的评价,是我研究的结果,观点、结论自然是文责自负,不容他人指点。现在想来,当时真是年轻气盛。那会儿可不这么想,一心要捍卫我学者的尊严,不惜与陈忠实唇枪舌剑、剑拔弩张,气得保持了多年君子气度的他拍着桌子说:“你这女子,咋比我还犟!”
我们争执的焦点是书中对白嘉轩这个人物形象的评价,我把白嘉轩和白孝文放在同一小节进行分析论述,重在谈父子俩人格形成的内在联系,当然重点是白孝文,我认为白孝文是《白鹿原》中塑造的最好最成功的人物形象,丰富了当代文学的人物画廊,而白嘉轩这个人物有概念化的嫌疑。陈忠实认为白嘉轩是他用心刻画的人物形象,被评论界和读者广泛认可,被称为中国“最后一个地主”、“最后一个族长”,怎么到我这里就有了概念化嫌疑了呢,我以《三国演义》的人物形象塑造为例,说越是典型越有概念化嫌疑,比如孔明智而近妖。他觉得白嘉轩是小说中当然的男一号,我至少得给这个人物一个小节、一个标题,这样处理是对他小说人物的蔑视。我当然不接受他的观点,据理力争。两人谁都不肯退让,桌子上的饭菜都没顾上吃。旁边的杨毅给我使眼色,我也不理,气咻咻地跟他争,坚决不肯让步。气得他在包间里转圈,拍桌子,最后去了卫生间。杨毅劝我算了,这么多年他就没见陈忠实气成这样,我心里觉得很委屈,但操心儿子一个人在家,就说回家吧,以后再谈。陈忠实又劝我吃点饭,我哪有心情吃饭,自己好几年的辛苦受到质疑,觉得委屈死了。那晚我们在政法大学后面明德门附近吃饭,离我家很近,是他的主意,说离我家近点方便,我选地方,他埋单。来时我是走着来的,晚上回去他坚持和杨毅一起送我,说太晚了,天黑,我眼睛不好。车到政法门口,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家给儿子说:如果他坚持要我改,这本书我就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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