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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实白鹿原管帽文学文联 |
分类: 陈忠实的人与文 |
1991年,路遥获得茅盾文学奖,作协的同事们都期待着他的长篇,他不急不躁,依然按计划沉稳地写作。
随后,有件事却着实吓了他一下。官帽又一次砸向他,传闻说组织上拟调他去省文联当党组书记,正厅级。在中国,文联和作协属文化机构,日常工作通常由党组书记和常务副主席负责,主席和其他副主席不用坐班,只分管自己那部分工作。陈忠实1985年已经是省作协副主席,此时年龄尚不足50,25年党龄,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被组织看重自然在情理之中。这个消息是他在一次私人性质的作家聚餐中获悉的,当时没太在意,不久就得到确切的消息,他当即表态自己不适宜去文联做党组书记,因为他已决定后半生以创作为主,更何况长篇创作正处在关键时刻,他总觉得作家得靠作品说话。回到原下的小院,他给当时的省委宣传部部长王巨才写信申诉不愿去文联的理由,迫不及待地骑自行车跑了8华里路把信寄走,生怕王部长不同意,更担心万一组织上下一纸任命调令怎么办,作为党员,他绝不能违反组织原则……内心焦虑,慌惶得没法集中精力到长篇创作之中,一月后,他实在坐不住了,第二次写信申诉自己不愿去的理由,并表示只要不开除党籍,他绝不离开作家协会,如果作协人事不好安排,他宁肯放弃作协副主席的职位,做一个专业作家。信写给王巨才和分管文艺的副部长邰尚贤,信寄出两个月都没有任何消息。直到1991年的三伏天,陈忠实在丈八宾馆参加省委会散会之后,王巨才叫住了他,在一株松树的阴凉下,他说两封信都收到了。具体情况是:收到第一封信,王部长以为陈忠实怕行政工作耽误写作,就决定派一个能力强的副书记主持日常工作,陈忠实不用坐班,只参与大事的决策;第二封信王巨才让拿给副手看了,两人很都感动,有人托门子走关系想谋个一官半职,这个陈忠实,给个正厅却不要。最终,陈忠实在原单位原职不动,王部长很真诚地说:“倒是觉得亏了你”。那一刻,陈忠实握着王部长的手,由衷地感激这位领导的贴心与关爱。王巨才是散文作家,有《退忧室散记》等散文集,1995年后先后担任过中国作家协会党组副书记、书记处书记等职。
一个人躲在家乡的小院,四年时间专心创作,他的生活该何等枯燥乏味啊,没有了都市的繁华喧嚣,缺少了作家文人们的诗酒唱和,很多读者和文学爱好者曾为此唏嘘不已,感慨万千。很多年后,回望当年长篇创作的心路历程,留下的倒成了逸闻和野趣。陈忠实一生有过几件得意的事:在公社工作时领导参与了三件较大的工程,一是贯通大半个公社的一条引水(灞河)灌溉渠,使大片旱地变成了水地;二是利用夏收后秋播前的两个月间隙,平整了800亩坡地,将之修成台阶式的平地,以便保水保肥,即规范的梯田;三是为灞河修造了一条8华里长的河堤,解决了夏季洪水泛滥淹没农田的灾难,这条河堤至今依然发挥着作用。作为专业作家,他创作了长篇小说《白鹿原》。他也有自己颇为得意的几个身份:一是专业作家;二是公社干部;三是账房先生。特别是第三种身份,他一直很受用,因为在关中农村,只有“乡性”好的人才能担任,当然还得能写会算,这种身份是对男人品性和人格的体认,与什么级别的行政职务完全不同,所以他格外看重。那些乡邻们全然不会在乎他是否在创作的激情之中,也没有人意识到这个作家可是个副厅级干部,他们会随便什么时候走进他的小院,告诉他时间地点,要他去给自家的红白喜事帮忙,嘱他“你还干你那摊子事”。红事热闹喜庆,得计划周全;白事复杂,有时还要调解矛盾纠纷,特别是写挽联着实要下一番功夫,在一副对联里对某位老人的一生功绩和性情概括归纳,他往往能赢得村上识字人的赞赏,遇到有人说逝者能得到这副对联的彰显,死了也能合上眼了,这种时候,他的感觉就像小说受到好评一样。然而,在《白鹿原》获得茅盾文学奖之后,陈忠实成为文化名人,住在城里,不能做“执事”(帮忙的乡党)了。过年时,他贴在院子门口的春联,初一早上就不翼而飞了。
春季,早上起床看梨花带露含娇。傍晚,看着拳头大的一树青梨在秋风里变黄。冬日的清晨,一树梨花,漫天白雪,扫着院子听邻人夸赞“好雪啊!”,最难熬是酷暑,午后热到手心手背的汗水浸湿了稿纸,他在桌下放一盆凉水,把双脚泡进水里降温,仍然无法写字。他索性放弃以保证次日晨的写作。月上枝头,他躺在清澈见底的灞河里,看满天星斗和浮在原顶的那弯新月,听鸟儿、蚂蚱、蟋蟀的混合交响,萤火虫在草丛中一闪一闪,他的思绪也随着那光影的闪动越过了4个春夏秋冬,走过了白鹿原百年来的沧桑岁月……最终,所有的激情都随着那夜冷风中的野火飘向了远方……
他觉得这4年他为文学、为自己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