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山：雨中偶遇飞瀑奇观

今天是我们出行的第4天，8月8日，我们要赶往海螺沟。

由于道路不通，卧龙和四姑娘山都去不了了，海螺沟成为此行最重要的景点。清晨，天空阴沉沉的，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我们按照前一天商量好的行程上路，沿318国道，顺青衣江而行，翻越二郎山，从地图上看这条路近，但路不太好走，全程165公里。细雨濛濛，山间水雾蒸腾，草木青翠，颇似九寨沟的风貌。空气潮湿，如甘霖洗过脏腑。世间美景多在于“险远”，景色愈发迷蒙，道路愈发难走。青衣江的水呈灰白色，水流湍急，水声若鼓点般密集起来，渐渐有了雷霆万钧之势，轰鸣声不绝于耳。路上坑坑洼洼，车速越来越慢，四周的景色如风景画般变幻莫测。二郎山曾是茶马古道的必经之地，我们看到茶马古道的路牌，不免有些神往。对面开过来的车越来越少，雨丝毫没有歇息的意思。青衣江水色渐暗，间或有树杈、滚石之类的东西呼啸而下。我有一种莫名的担心，小时候，我家住的那条川道，或者就是沟吧，也有一条小河。平日里河水清浅，时有小鱼小虾游过，石头底下还有螃蟹，那是我们童年的乐园。暴雨过后，孩子们会跟着大人去河边打捞，有被水冲下来的树木，还有南瓜、茄子、玉米棒棒等，孩子们热衷于捡这些东西，不是为吃，就是觉得好玩。有一次，我跟着爸爸上了对面的山，去拣苞谷和核桃，那时好像还是集体经济，地里收的都不是很干净，我们就在草丛里拣农民打下来没拾干净的核桃。秋天是我们家乡的雨季，暴雨说来就来，一开始下雨，爸爸就催促我快走，担心小河涨水，我们过不去。到小河边，爸爸先把东西送到河对岸，再回来接我，前后也就一两分钟的光景，大水轰然而下，瞬间漫过了爸爸的腰部，爸爸把我抱起来，摇晃着趟过了小河。那一幕深深印在了我的心底，深知水的威力。心里惴惴了很久，我还是忍住没敢乱说，生怕一语成谶。

这一路经过的村镇很多，与阿坝那边震后重建的村落相比，显得杂乱无章，高压线纵横交错，村落密集却毫无美感和规矩，完全是依地势，哪里能建就在哪里建。路边饭铺倒是很多，都写着雅鱼，我们开始后悔昨天晚上太匆忙，没能吃上雅鱼。听说这一线要修高速，所以这条国道就没人愿意修缮，但这条路目前是穿过二郎山的唯一通道，去康定也要走这里。我们终于感受到“蜀道难”的滋味了。云钗几次被颠得前仰后合，叫道：我的个老腰啊！毛爸笑道：你们还有腰啊？！我的心越发收得紧了。车速渐次慢了，有人从对面车窗里跟我们招手，回吧，掉头。大家心照不宣，停下车，问工作人员，被告知前面塌方，估计到晚上都不一定能修通。我们只好掉头回雅安。一路上纷纷发言，若是早走半小时，会不会赶在塌方之前走过那个路段呢？我终于小心翼翼地跟大家说：以后倘若有什么预感，能否说出来。众领导慨然应允。我分析了预感的来源，毛爸说这应该算推理。我是根据青衣江的水来判断的，水流越来越湍急，水色越来越灰暗、浑浊，仿佛有人搅混了缸底，劈头盖脸地倒将下来。我感觉前面塌方了。或许是老了吧，这些年开始忌讳一些话、一些事，硬撑着没有说。我说了几次这水颜色变了，水流好急啊之类的话，可惜他们都没有搭理我。

我们打了好几个部门的电话询问路况，担心海螺沟也在下大雨，最后电话打到海螺沟景区，工作人员说此刻这里晴空万里，我说天气预报说有大雨呢，人家说山里的气候不好说，天气预报未必准。登时我们又信心百倍，打电话问去海螺沟的另一条路路况如何，工作人员很耐心地说我们只能原路返回雅安，上成雅高速到石棉下，路上大约有30多公里的路不好走，但绝不比二郎山的路更难走。这条路，我们当然知道，全程270公里，差一百多里地呢，我们的两位司机同志对自己走山路的水平颇有信心，才选择了二郎山这条路。早上不到8点出门，快12点回到雅安城边，满共走了130里路。几通电话也平复了我们的各种假设，塌方是早上7点的事。

回来的路是越走越好走，路上的车越来越少，几处路段都设置了标识，告知车辆前方塌方，请绕行。看到对面过来的车，我们就热心地招手告知路况，特别是外省牌号的车，我们猜着多半是旅游的，就使劲地呼喊，还遇到好几辆陕西的车。

在路上，就有风景。走着走着，轰鸣声快把我们的心提到嗓子眼了，路上的车流似乎没什么异常。原来是一个大坝泄洪，那气势真是雷霆万钧，水花飞溅，雾雨迷蒙，形成飞瀑奇观，雪白的水花像天空的白云一样，若不是这声势震耳，飞溅的水花还有一丝温柔呢。我们找到一处可以停车的地方，站在远处眺望，慨叹这阵势确实超过了壶口瀑布，落差有壶口两到三个那么高，水花更大，水雾更浓，水色更白。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要一个镜头更好的相机，摄入心中的美景只能自己拥有，摄入镜头的美景却能跟他人分享，首先是跟儿子。虽然儿子不再愿意跟我一起旅行，却很乐意将美景和观感跟我分享。2010年冬天，我去海南开会，晚上在三亚海滩散步，打电话给儿子让他听海浪声，同行者听到我们母子的对话，也纷纷拿出手机，海边霎时温情四溢。那一年，老刘在海南开会，大约上午十点多的样子，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他在天涯海角，这一刻才知道自己一生想要什么，要我跟他一起听听天涯海角的海浪声。我们一家人，我和儿子喜欢旅行，老刘对看风景没什么兴趣，身边若无人陪伴，宁可一个人躲在宾馆睡觉、看电视，或者跟一帮喜欢玩牌的朋友在山下打牌、喝茶或喝酒。最有参与意识的是这次和2006年暑假我们一家三口去云南那次，到哪里都表现得很有兴致，还积极给人拍照或者要人给他拍照留念，而且对开车格外喜欢，尤喜山路，景色幽深，富有挑战性的路段。我喜欢玩，毛爸说叫我出门不用说去哪里，去小寨，小李都跟着去的。的确，只要是合适的朋友，去小寨，我也乐颠颠地跟着。云钗喜欢旅行，也喜欢照相，每到一处必定摆出各种pose留念。毛爸是我们中间最文艺的，喜欢给我们拍照，游历中常常写诗、写游记助兴。有时，跟一帮人出去玩，对风景没兴趣，对摄影没兴趣，对当地的风土人情没兴趣，对美食亦没兴趣，凡是需要门票的地方总是逃避，唯独喜欢逛商场，还是轻工、康复路之类的批发市场，那时我就感觉有点无聊和失落。

泄洪形成的飞瀑奇观使我们流连忘返，那份震撼一扫我们沮丧的心情，大家一致认为此景乃是今天最美之风景，也可列为此行的意外收获。

回到雅安，我们没敢进城，怕耽误行程，就在快进高速的路边找了一家鱼庄吃雅鱼。路边店，我们原本没寄予太大的期望，店面不小，装修很一般，老板娘是镇店之宝，身材高挑，干净利落，快人快语，算不得漂亮，却别有风味。老刘二十多年前曾在雅安一带出差，对雅鱼有一番独特的记忆与情愫，老板娘热情介绍雅鱼的吃法，清炖、红烧，问我们怎么吃？老刘说一条清炖喝汤，一条红烧吃肉，老板娘一看碰到行家吃货了，自然格外高兴。旁边那桌十几个人也只要了一条鱼，我们四个人就要了两条，雅鱼138元一斤。其他菜品都是点缀，没什么特色，雅鱼是主打。雅鱼又称“丙穴鱼”，产于青衣江（雅安段）周公河，雅鱼体形肥大，肉质细嫩，味道鲜美。最大的特点是娇气，不适合长途贩运，即使用周公河的水养着，离开雅安就会窒息而死，故而称雅鱼。要吃雅鱼就得在雅安吃，砂锅雅鱼是雅安名吃，雅鱼是雅安特产。两条鱼上桌，大家忙不迭地品尝着，服务员赶紧过来叮嘱先别吃鱼头啊。入乡随俗，我们自是愿意了解雅鱼的故事，待我们吃得剩不下什么时，旁边的几桌客人陆续开始结账，服务员笑吟吟地拿来两个小盒子，端过鱼头细心剔骨，两只晶莹的小剑送到我们眼前，原来是怕我们不知道野蛮操作，弄坏了这鱼头顶部的小剑。鱼头中竟然藏有这样一把剑柄、剑把、剑刃完整的尤物，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系女娲补天时，一把剑落入江中幻化而成，此剑可驱邪除病保平安，若是放在床头，还可以防小三。真是镇宅之宝啊！我们将装有宝剑的盒子带着上车，藏在车后座的兜子里。随后的行程还算顺利。

高速路只到石棉，还有78公里山路，其中有38公里路不太好。上了这段路才知道四川人的“路不太好”是什么意思，蜀人还真是低调啊！八百里秦川过来的司机今天见识了开车以来最难走的路，遂雄心勃勃地说这段路走下来，明年开车去西藏，蜀道走过，敢走天下路。四川的路大多沿河而建，这条山路与大渡河同行，大渡桥横铁索寒，大渡河河水湍急，就在这三十几公里最难走的山路的起点处不远，远远看到一座临时便桥，车速开始缓慢，渐至爬行，前面的车连绵不绝，目光所及路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车辆。走在桥上，我的心七上八下，生怕把我们堵在桥上，我们的车刚刚驶过桥墩，就被警察拦住了，我们前边只有几辆车，我们是被拦住的头几辆车，大家不免有点沮丧。这一堵，似乎就没了尽头，车厢里越来越热，车外开始有人走来走去，也有人找警察询问前方路况，据说前方施工，只能单向行驶，我们对面的车一拨一拨地驶过来，路边的人纷纷拿出相机拍四周的风景，拍堵车的情景，以缓解焦虑与烦躁。我们也下车四处转着，这座便桥感觉很简陋，听说这一段也要修高速，所以这段国道维护显得有点倦怠。加上二郎山路断，所有到海螺沟和泸定方向的车辆都集中到这里，这段路有点无力承受。警察都很年轻，他们说早上四五点就来疏导车辆了，一直没有得到休息。好长一段时间对面都没见车辆，这边的人有点沉不住气了，开始跟警察理论，也有出主意的。大家都建议先把桥上的车放过去，再拦车时从桥头拦，千万别在桥上停那么多的车辆，很不安全。年轻的警察也意识到这一点，开始跟海螺沟方向的警察联系，山里信号不好，半天联系不上。警察们决定派一辆警车在前方开路，我们跟着警车有序行进。平生第一次警车开道，竟然是在这条山路上。警察将我们送到他们认为安全的路段，找了个能停车的地方，指挥车辆前行。路况很差，坑坑洼洼随处都是，路窄弯急，又有很多外地车辆路况不熟，车如蜗牛般艰难行进，可也有当地车辆不时超车，几乎每一次超车都会导致车辆堵死，停在那里，与对面的车错车，使得车速更加缓慢，在指责当地司机素质的同时，也觉得他们路熟，走惯了山路，心里着急也在情理之中。听对面车上的女车主说平日里这条路还好，今天确实堵得厉害。毛爸称这段路为肠梗阻路段。

车到得妥乡，天已泛黑，天上下着微雨，这时路况好了些，车也不堵了，我们才想起没有订酒店，原因是前面一直路况不好，大家不敢决定晚上在哪里落脚。上网找酒店有时也不顺利，有的没有电话，有的没有房间，我们才想起今天是周末。云钗眼尖看到路边有一广告牌半亩山庄，将车倒回去记了联系电话，一路询问之下到了半亩山庄。路上还有一小小的惊吓，因为路况不好，车走走停停，格外费油，预计的油好像有点欠缺了。到磨西镇口处一加油站，有人说海螺沟酒店不好订呢，云钗也累了就说要不就住在磨西镇吧。路边的小旅馆像是农家开设的，有点乱。我们最终还是决定去寻找半亩山庄，半亩山庄在海螺沟景区内一号营地，晚上车穿过磨西古镇，驶进海螺沟景区，沿着山路逶迤前行，据说只有6公里，可怎么也走不到。路很好，也很窄。山高林密，天已渐黑，只有车前灯闪闪烁烁，我们沉默着，终于看到半亩山庄的竹楼。开始略略有点失望，绕到前面的广场觉得还不错，竹楼很新，价格也还合理。原来说好180元的标准间，我们120元住了进去，还有温泉。男人们终于知道出门什么都是可以搞价的，也对女人们爱搞价很不理解。其实，有时搞价就是一个习惯，随口那么一说，经常就有意外的收获。倒不一定是认为人家的价格不合理，只是觉得如果再便宜些不也很好吗？

温泉就在竹楼下，热气蒸腾，服务员说温泉是流动的，有入水口和出水口，可以放心地泡，水温还可以调节。我们在楼下的小卖部买了游泳衣，四人先后下去，左边空着一个，水烫得不得了。中间的几个孩子叫我和老刘过去，他们到右边和家人一起玩去了。我们四个人躺在水里，感觉水温略有点低，就关掉冷水，开大热水（温泉水），不一会水越来越热，人也像青蛙一样，逐渐加温并不觉得烫，汗水从毛孔中蹦出来，旋即汇入温泉中，身体顿时感觉轻了许多。老刘和毛爸开车累了，就先回去洗澡睡觉了。我和云钗泡在水里，舒展着身体，清凉的空气，哗哗的水声，竹楼的清香，草木散发的腥气包裹着我们，仰望苍天，漆黑一片，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云影。路上我们还在说若是冬天，我们泡着温泉，四周白雪皑皑，脚下是几万年前的冰川，雪花在空中飞舞，飘落在我们的脸上、手心里，伸出舌尖就有六棱形的雪花驻足，甜丝丝的凉意沁入心脾，那该是何等惬意啊！

恍然间，脸上似有一丝凉意，空中飘起了微雨，我们几乎同时感应到了大自然的馈赠，扬起渴盼的脸颊，温泉中的身体向外散发着体内的热气，露出水面的头脸迎接着甘霖的滋养，微雨渐成小雨，雨点有小米粒那么大，轻柔地打在脸上，逐渐汇成点、汇成线，顺着脸颊流进温泉里，与汗水融为一体。星星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玩耍，可眼前分明有满天的星斗。雨星点点，在光影中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