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陈忠实圆了“书房梦”
(2015-02-02 09:3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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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陈忠实的人与文 |
那一闪而过的长篇创作的欲念并没有成为他的困扰,告别了蓝袍先生,他又被一个乡村女人深深地打动了,在当地报纸上,他看到一个乡村女人创办养鸡场的报道后十分激动,就冒着数九的严寒,搭乘汽车辗转打问,在陕西户县的一个果园里见到了这个女人,陈秀珍不甘囚禁于小院之中,敢于开拓的精神和勇气让他感佩,但更让他震惊的是,
1986年春节过后,陈忠实苦心筹备了3年之久的工程动工了。这一次不是作家陈忠实的长篇巨制,而是关中农村的普通男人陈忠实的浩大工程——盖房。在历史上,关中农民人生三件大事:置地、盖房(即盖新房)、娶媳妇;新中国土地国有了,农民人生大事就剩下两件:盖房、娶媳妇。陈忠实祖居的老屋,已经成为无处不漏的大漏斗,盖房就成了他迫不及待的大事。他的新房依然盖在祖屋的地基上,盖新房那一个月,他兴奋地钉在那里,热心地指点着,参与着,在劳动中,他想到几十年的辛酸,感受到李顺大造屋的艰难与欢欣,他与李顺大的情感在这一刻交融了。陈忠实是一个地道的关中汉子,他深知新房的意义,尽管他在作协大院有自己的单元房,但家乡的祖屋对他意义非凡,有他童年的记忆,有他文学梦想的苦难和辛酸,有他儿女呱呱坠地时的喜悦与欢欣,那是他的生命之根,文学之源。盖好了房,他又修了围墙,立了一个小门楼,于是,街门和新房之间就有了一个小小的庭院,他还专门为自己辟出一间书房,10多平方米,虽不大,却是一个独立的空间。《白鹿原》的鸿篇巨制就是在新盖的屋院里创作完成的,每年秋末初冬或春天,他都会在小院里栽种树木花草,他动手写《白鹿原》的那个早春,在大门外栽下了两棵法国梧桐,在四年的创作中,小树伸展着枝叶,努力为他撑起一片尚不浓郁的绿荫,如今的法国梧桐早已以树的姿态傲然挺立在小院之中,巨大的伞状树冠撑持在天空,不知谁家顽皮的孩子在树干上刻上了“忠实”二字,随着树干的粗壮,“忠实”也成长着。后来,他又陆续在院中栽了两株樱桃、一株柿树、一株梨树,每一株树都寄托着他的一段思绪、一份情感,在系列散文《我的树》中有真切的叙述和描绘。
1985年夏,关中遭遇了几十年不遇的湿夏,田野上熟透的麦子无法收割,麦穗就发霉出芽了,百日阴雨使旱原上许多农家的猪舍、茅厕倒塌。一天午夜时分,他被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响声震醒,呆坐在炕上足有5分钟,还以为是地震了。当他确信是后院滑坡之后就吓得再也无法入睡,好容易坐着等到了天亮,看到后院的景象,他感到一种揪心的后怕,后坡上的树木绿草裹着泥浆和砂石全部倾覆在他的后院。记忆中漫坡的迎春花黄灿灿的,总是最早报送着春的讯息,枸杞、榆树、酸枣棵子给四季的漫坡披着五彩的盛装。
秋末冬初是植树的好时节,他从山坡上挖回十几棵野生的洋槐树,在陡峭的后沙坡上挖好坑,再给坑里填上肥沃的一筐黄土,便于洋槐树扎根。最下面的一棵已能作椽子了,而坡顶最高处那棵却只有手指粗细,还总是不开花,因为它长在沙层最厚的地方,每年伏天它都濒临旱死的边缘,这时,陈忠实就拎半桶水,爬上坡顶给它浇半桶,它顽强地尽力地活着,长着。这天他惊喜地发现,它朝东的那根枝条上点缀着两朵白花,虽相隔较远难以成串,但它开花了,它终于完成了一株树生命的全过程,不论多么艰难,不论多么缓慢,它的生命绽放了。他爬上后坡,俯身亲吻着可爱稚嫩的小花,香气清丽可人,毫不逊色于繁茂者的串串浓香。他期望着那两朵小白花在枝头绽放的时间久些,清香飘得远些。这片洋槐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森林,在风声中欢叫着,暴雨骤降,它便如波涛般咆哮着,护卫着身前的小院。风和日丽,午后或傍晚的漫坡上,偶尔会有一个男人疲倦地靠在粗糙的树干上眺望远方,或者背靠大树坐在石头上抽烟,森林的气息中混合着雪茄的香气,飘得很远很远。
陈忠实是个倔强的人,种树都要跟自己较劲,人常说:“樱桃好吃树难栽”,他在自家院里栽了两株樱桃。柿树是旱原上常见的庭院树种,左邻右舍院里都有,秋天,橙黄的火晶柿子在宽大油绿的树叶中闪烁,只这就是一幅艳丽的风景。他上小学时,家里也是有一株小碗口般粗细的柿树的,他还偷着用竹竿打过,有一年他放学回家看到家里的柿树被齐根锯掉,覆着细土的断茬不断渗出树汁来,仿佛树的血泪。母亲说请来的神汉说柿树不祥,那几年家里连遭祸事:一个小妹夭折了,一个小弟都四五岁了也夭折了,家里还死了一头牛。神汉的道理无非是“柿”即“事”,锯掉柿树,家里以后就没“事”了。他第一次在新屋院栽的那棵棒槌粗的柿树,第二年伏天竟死了,无论他怎么浇水、松土,柿树就是不肯发芽,像任性娇气的孩子。他自信自己是土命,跟植物和土地有缘,所以选择了移栽的方式。他很用心栽植,自忖树根的深度、树的阴阳定位、浇水的多少都没有问题,问内侄儿,人家也只是说柿树本来难移栽。这次他采用了嫁接的方式,先在小院西北角栽下一株软枣,当地人用这种泼势好活的树作各种柿树嫁接的砧木。第二年夏初请了嫁接果树的巧手一次就嫁接成功,当年就发了新枝,蹿起一人多高,叶子阔大的赶上了男人的手掌。他担心手指般粗细的绿色嫩杆被风吹坏,还为它立了一根支撑用的木杆。柿树开花结果了,秋后,他把放软的红亮的火晶柿子送给城里的朋友们,还不忘炫耀“我家院子里自产的”。
他欣赏生命旺盛的树木,赞美过青藏高原的一株柳树;精心呵护过娇美的梨树,他喜欢它串串的白花。他崇拜仙风神韵、优雅柔嫩的朱鹮,疼惜纯白的幼鸽的胆怯和羞涩,为受伤的白鸽在太阳下洗澡敷药,就连斑鸠、麻雀、燕子,他也在小院里给它们喂食、搭窝,陪它们嬉戏,看小小的麻雀如何“鸠占鹊巢”,他以为燕子生性善良娇弱,故而被欺,说给村人,村人不以为然,说那是燕子自动把麻雀钻过的窝让给麻雀的,因为它们干净到闻不得麻雀的臊气。他喜欢一切洁白柔美的花朵,喜欢一切美丽善良娇弱的小生灵,唯独气恨那残杀了雄鸽、使雌鸽形单影只、悲伤孤清的鹞子,和那些以残害幼小生命为乐趣的人们。
在祖屋里写作的陈忠实并不孤单,有那些树木花草朝夕相伴,早晨斑鸠“咕咕”叫,唤他起床,午后傍晚,要喂他的白鸽、燕子和麻雀,夜晚,他感到祖爷和父辈的呼吸声伴随着自己入眠。村人偶尔会来串门,跟他一起喝茶喝酒,邻家青年的流行音乐和摇滚乐常常传送到他的耳鼓,他收音机里播放的秦腔也曾扰了他人的清梦,间或还有单位的同事、编辑作家、文友、文学青年前来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