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存】《诗东北》2016秋之卷上的诗及评
(2016-12-16 17: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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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阿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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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就是秋天了(十四首)
阿未
忽觉有风涌入
傍晚时推开窗户,忽觉有风涌入
它们顷刻挤满我的房间
这鲁莽的侵入,让我一下子
失去了立身之地,在这场看不见的
攻击中,我已经无处退守
被它们推来搡去,和满地的积尘一样
我也成了这个房间里多余的事物
我们就这么惊慌失措地飘着,从此
无处栖落……
世声沉睡的时候只有我们还睁着眼睛
世声沉睡的时候,我开始模仿一个
失眠者,在六月的黑暗中
睁着眼睛,从现在开始
我不去逢迎死一般的睡眠了
如此辽阔的夏日之夜,像一片海
深不见底,无际无涯,像草茎低矮的旷野
一切都在没有归宿的铺开,对梦境
沉迷得太久了,我要
借助今晚少有的寂静悄悄出门
趁天黑,去辽阔的远方,找那个和我一样
失眠的人,我知道,世声沉睡的时候
只有我们还睁着眼睛……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了,这好久竟是四十余年
那时候你的头发还没长出来
再见你时,你的头发已经掉光了
好在我们都随口叫出了
彼此儿时的绰号,才证实了我们
还是四十年前的彼此,当我们的手
握在一起的时候,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
对方的姓名了,其实
这么多年悠忽而过,我们除了那个
谁都想不起来的姓名没变
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已面目全非
真的好久不见了,这好久如墨,正悄悄
涂染着我们的人生……
活着活着我们就活出了坚硬的质地
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们泪流满面,活着活着
我们就有了一副铁石心肠,就有了
百毒不侵的血肉,活着活着
我们就开始对一些事见怪不怪,无动于衷了
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们身心俱焚,遍体鳞伤
在箭矢横飞的生活里,我们早就
练就了金刚不坏,刀枪不入之身,活着活着
我们就活出了坚硬的质地,在杀无赦的
生活和时间面前,我们悄悄地变成
一块面无表情的的老石头,没有绝望也
没有失望,仿佛没有生也没有死……
世上仿佛空无一人
我还在熟睡中,没人叫醒我,一切都是
安静的,偶尔有人在梦里经过
脚步也是轻的,谁都不说话,也听不到三月的
流水声,早醒的鸟儿们悄悄地飞过,遵守着
沉默的秘密,这儿没有愤怒与争吵
仇人间收起了叮当作响的刀子,怀揣暗器的人
满脸羞愧,相爱的人爱到无法言说
他们就去暗中幽会了,世上仿佛空无一人
我还在熟睡中,没人叫醒我,即使
有风吹来,也是用了最弱的音节,每个人都
小心翼翼,总怕惊扰了谁……
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送落日下山吧,要允许它
虚弱无力,要允许它有自己的
结局,我无权追究它落下去的真相
或者,山那边是否又开始了一个密不可宣的
白天,其实这些都与我无关
就像门前的江水一直向远方流着
初升的月亮正高悬于落日刚刚经过的天空
就像白天在街角迎面遇到的那个漂亮女人
一个媚俗的诗人彻夜在自己的冷床上对某人
意淫,就像此刻,我的视线内
纷纷亮起来的灯光,电视里正在播着的
乌克兰局势,所有这些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只知道,到此为止,除了落日无踪
我的世界,就只剩下这一片模糊了……
今晚月光如水尘世如此干净
此时一切都好,我看见今晚月光如水
还有一些门开着,还有一些
没有睡意的人,在月光下
沉默着弯起微笑的嘴唇……
当我们身处宁静,沿着各自的心事
偶尔发呆,我们就选择无言以对
我们一同在月色中,看清了
夜晚的真相,看清了太多的孤独
正悄悄地溢出我们的身体
无声地进入每一扇敞开的门
而门里的人都在保守秘密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好吧
请允许我们守口如瓶,请允许我们
在今晚的月光中尽情沐浴
真的一切都好,我看见今晚月光如水
尘世如此干净……
汹涌的泪水即将夺眶而出
一群鸟已经飞过去了,这个傍晚的阳光
被大片大片的乌云遮挡
雨,还没有下起来,雨
像天空没有流出的眼泪,潜伏在
越来越低的乌云里,潜伏在
八月的天空上传来的隐隐的雷声中
人们开始四散,凌乱的脚步声
消失于阴暗的穷街陋巷,仿佛躲避着一次
谋杀,仿佛逃出了一场悲情
仿佛一群鸟飞过去了,飞过八月的
无常,飞向了风雨之外
是啊,这个傍晚群鸟飞过
草木惊慌,无数的人们去向不明
而一个正在塌陷的世界,汹涌的泪水即将
夺眶而出……
忽然就是秋天了
一个被白天驯服的人,在黑暗中
敞开自己的身体,却不敢
轻易闭上眼睛,我总是这样
陷落在光天化日的苦难和
忧伤当中,我总是无法准确地
描述阳光下,是否有过
花开与鸟鸣,是否在酒醉后走过那片
坟草茂盛,我知道被黑暗吞噬的
白天,是我已经死亡了的部分
我真的不愿去祭奠他们……
忽然就是秋天了,我一边被落叶覆盖
一边在无边的深夜里独自
向自己告别,希望今夜有梦
我就这样在梦里寂然深藏,最好是
一梦不醒,让我就此躲过
梧桐叶落的寒意和正在溃败的秋天…
其实我们素不相识
其实我们素不相识,其实此刻
街景黯淡,初秋温热
我们只是两片被风吹落的
树叶,在这个午后
莫名其妙地相遇,仿佛多年的知己
用同一个动作,在刚刚刮起的
秋风中,完成飘落的约定
我们疲惫地偎依在一起
在草还绿着的路上,在无数叶子
还在树上拥挤的时节,和
鸟儿们一起飞着,我们已经上路
只是我们无言以对,我们在
秋的荒野之上,沉默着告别家乡
我们彼此不问名姓,为了短暂的生和
永恒的死,我们如同相爱
我们共赴永恒……
又一次来到八月的乡村
又一次来到八月的乡村,又一次面对这
一望无际的田野,我看到
沉甸甸的谷穗在磨镰声此起彼伏的
村庄外,坚守它们剩余的生活
我听见它们在秋风乍起中
最后的喧哗了,风,跳过低垂的谷穗和
泛黄的草地,躲在南河沟对岸的
树林中窃窃私语着,仿佛讲述深秋时
那场收割的预言,越聚越多的鸟们
正在铺天盖地的练习低飞
它们要在开镰的时刻,啄起那些不小心
落地的粮食,如同此刻,我坐在这片
初春时节播种的田野,想像这个
阳光普照的秋天和一场声势浩大的
收成……
好天气越来越少了
好天气越来越少了,有时候能够透过薄尘
看到阳光,总是幸运的,我知道
整个冬天,太阳都被遍布恶行的人间
拒绝,我真的厌倦了这无尽的昏天黑日
对明净的世界充满好奇,我苦等亮光
想象白云从眼前飘过,群鸟落在我的肩头
想象每一个早晨露水清澈,小溪边
野草暗涌,抬头是蓝天旷远,阳光普照
低头是水明如镜,鸢飞鱼跃,一切
都是真的,一切都已消失,现在,好天气
越来越少了,有时候我只能踏梦故园
用那里干净又纯朴的阳光,清洗自己模糊的
身世……
我特别恐惧自己熟睡的样子
在深夜,我常常自己叫醒自己,担心
自己会一不小心就没入
梦的深潭,其实仅仅是一步之遥了
每一次,我都是在一身冷汗的
惊觉中,止步于深潭之侧
留在了清醒的岸边,那些梦
真的过于迷乱了,我担心
太多无常的迷局,会让我走失千里
面目全非,更担心我会在
一场又一场无望的挣扎中,越陷越深
找不到归途,所以
我特别恐惧自己熟睡的样子
在深夜,我常常自己叫醒自己,担心
自己一旦睡去,就会下落不明……
盼一场大雪落下来
认识的人越来越少了,我开始有意放弃
与人相识的机会,这和年龄的确有关
现在我总是深居简出,并且
找各种借口,拒绝偶尔的邀约,这样
就避开了一部分常在一起喝大酒的人
即使一定要喝的酒,也绝不贪杯了,我害怕
酒不醉人人自醉,也精减了常在一起说话的人
必须要说的,也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
我担心言多必失,就喜欢一个人呆在家里
执一杯淡茶,读两本旧书,累了
就端坐窗前看云识天气,盼一场大雪
落下来,蒙住这个世界越来越肮脏的脸……
笑是浮层的水
----读阿未的诗有感
陕西/高凤香
在一本刊物上看到过他一张照片。他一直笑,笑得很灿烂。于是,我以为,他笑呵呵地生活着。不管清晨,还是黑夜,他的笑是春日里花开的声音,有着自然盛放的温软,有着诗意行走的安然。他的衣着,颜色素淡,白且净着,黑仅是一种点缀。衣领是极为普通的圆,配着圆圆的粗短脖子,显露出一种大众化的平实。
闲暇时,潜入他的诗行深处,我方知,他也有一颗愁心,像秋原的荒草,一旦疯长起来,遮天蔽日,雨雪霏霏。他常常一个人,自说自话,自言自语,自成音节,自成一体。他倾诉的,无关政治,无关风月,而是关乎琐屑之事触及灵魂的细微感受。时序的更迭,花开花落的轮回,生老病死的无奈,都能引发他悲情的叙说。
比如,一场雨,会让他想到刻骨的锋芒,正以水的形式自天而降,湿透身体。比如,秋天到来,第一片叶子在冷风中飘荡,他会想到,锋利的刀子,狠狠扎在胸口,疼痛开始摧残脆弱的命运。比如月末,他会想到,越来越深的黑暗悄悄蒙住眼睛,溃败的时光里,自己无声地挣扎。比如想念一个人,他会说,无数遍的阵痛成为夜晚的病容,疼痛的细节被秋雨淋湿,病情加剧,从而深陷夜晚的孤独,生死未卜。
于是,他觉得,黑暗开始埋葬他,让他在夜晚失踪,梦境开始,所有的记忆变成一个虚构的影子,被虚构的梦境劫持。这个过程让他一下子心生绝望,找不到一丝活着的痕迹。于是,秋天变成一个抑郁的人,以落叶的方式宣泄情绪。凝固了的眼泪,在冷瑟中横尸遍野,等待第一场雪的掩埋,带着抑郁,带着一颗赴死的心。
诸如此类的叙说,只要阅读,你便不难发现。冷色调的语词,常常把你带入一种终极的境地,或者虚无的泥潭,或者了无所生的恐慌。这些感觉,有几个人的生命体验能逃得过呢?只是,他用一种娓娓道来的语调,呈现在你面前时,你才会真正地思考,人活在尘世间,想着,或是行走着的本质意义。
当然,也会读到一些卸掉负累之后,轻松愉悦地絮说。比如,寒冷的日子,不再出门,守着阳台绿意正浓的植物,洗掉尘世的恍惚,春心荡漾。比如,九月渐凉的阳光,让蝴蝶变成一团小小的火焰,把暗下来的季节点燃。比如,想象自己在五月的阳光里,进入日渐繁荣的植物,溶解成它们身体里的血液,沿着不断伸展的高度,体验一次生命的泛青。比如,脱口说出春天,恳求烦躁或感伤的人,在春天长出新鲜的牙齿,咀嚼遍野的青草,像快活的羊群,生长出花一般的快乐。
但是,这春阳一般亮堂的诗句,远远不是他诗歌的主色调。即使写及自己的欢乐,要么,前面有伤感的铺垫,要么,后面有愁郁的洄游。比如,深夜来临,他叙说着黑暗厚土般的感觉时,不忘记阳光灿烂的梦。比如,葱郁的春天已在路上,他却写出封冻、枯萎、僵硬、凛冽这般冷冷的语词。
徜徉在他诗歌的长廊,时间久了,你会发现,照片里笑着的他,可能是生活中极为难得的一次开怀畅笑,是无意中的一次抓拍。留住满是笑意的面孔,却难以留下笑意恒久的心态。也许,正因为难得,他才把那张珍贵的照片定格在文字的顶端,给过路读诗人春阳般温暖的谢意。
他的诗歌,是疲累时的一杯香茗。慢慢品,慢慢地浸润,天长日久,你会觉得,诗歌是他心灵的低语,是抑郁时的一种释放,是雨过天晴飞起的一道虹影。他总是一口气说完他的话,然后,转身离去。那么多人,走过来,走进去,拨动诗情的因子,揣摩他诗句间的晴雨表,关注他起起伏伏的情绪状态,给他的日常生活把脉。如果,一个人写诗,写到他人的心里去,写到更多人的心里去,那么,他的行走,又有着何等非同凡响的意义?
出差在外,终于有机会见到他,印证了我一直读文字的感觉。他的确很少笑。即便激动,也是略微露出一点笑意,旋即转瞬即逝。眉头有着鲜明的川字纹,像我看过的河流。站在船头看日光时,他微眯着眼睛,蹙缩着额头,川字纹就更加深刻。也许,忧虑是一种常态。可是,到底忧虑什么呢?
他和朋友在闲谈。于是,我知道他是商人。清楚这一点,我大吃一惊。诗人也能经商?经商还能写诗?在我的意识里,很难把现代物欲社会的商人和诗人联接在一起。他的诗纯净,不染商界丝毫的奸道。我曾猜过他的职业,却从未往这个方面去想。一个如此纯粹的诗人,何以能经营好自己的店业?这其中的隐忧,只有他自己清楚。所以,他的诗歌,浸淫着难以明说的苦难,还有厌绝尘世的悲观色彩。
商,是俗世物化利益的通道;诗,是超然绝尘的精神财富。他用文字的命脉,把这两者巧妙地融合起来,形成一种别有意蕴的诗风,走过山山水水,跨越大江南北,给读诗的人创造出灵魂的栖息地,安抚着一颗颗疲累的尘心。
见到他时,他穿着深蓝色的体恤衫,简单纯净,没有一丝杂乱的色彩。他很沉静,言语很少,笑容很淡。不多的几句话,却让我很是感动。他说,因为我带朋友去,他便拉着朋友,开着车子,绕着市区到处找吃饭的酒店。他说,为了我们坐火车方便,预订到距离最近环境尚好的宾馆。他说,因为我去,他叫了他的铁哥们,陪我们喝酒吃晚饭。
现在,我已不记得酒店的名字。可是,餐厅窗户外的山水胜景,却鲜活成流动的记忆,溪水一般,泠泠的,响在无眠的静夜,给我这颗读诗的寂寞心,以莫大的宽慰。
犹记得,红房子,青山碧水,西斜的落日,飞来飞去的燕子,坐落水面之上的各式回廊,构筑出的诗意聚餐场景。还有三五个厨师,穿着白大褂,戴着高耸的白帽子,撒网打渔。他们一网一网撒下去,没有捞着鱼,却捞到我们满水面的笑声。他说,鱼听不得人声。一有人声,便潜入深水区域,更好地隐匿自己。
他说这话时,我就在想,他是鱼么?回望静下来的水面,我终于悟得,应该是的。他就是沉潜商海里的一尾鳌花鱼,用诗歌这股清凌凌的泉水,为自己输送浮游的氧气,好躲开溺亡的险情,向更深更阔的洋里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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