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没有冻僵我春意盎然的内心(12首）
　　
　　阿未
　　
　　
　　一个人的僻静让整个世界都变得荒凉了
　　
　　一个人什么都不说，他以为沉默
　　就能把自己藏起来，他以为
　　像死亡一样活着，别人就真的以为
　　他死了，他把自己装扮成
　　一个隐者，并试图以这样的方式逃遁
　　以这样的方式，拒绝他所不喜欢的一切
　　他放弃吟咏和歌唱，放弃争辩，表达
　　抱怨和愤怒，他不愿让自己的语言和声音
　　被声势浩大的嘈杂摧毁，他学会隐忍
　　更学会独自嚼碎内心的悲喜
　　他躲在自己的身体里，屏息静气
　　总是担心自己会不小心惊扰了自己
　　他什么都不说，一个人的僻静
　　让整个世界都变得荒凉了……
　　
　　给自己一个投奔春风的理由
　　
　　还是别叫醒我吧，难得做一个好梦
　　难得在这场下在深夜的
　　三月的细雨中，变成一粒饱满的种子
　　悄悄潜入湿润又松软的泥土
　　难得在暖暖的黑暗中，沉默不语
　　想想自己在某一日拱出土层时，是一颗青草
　　还是一株荠麦，是一枝花还是田畴里那棵
　　最早探头的蒲公英，反正我已深埋于此
　　不管长出的是什么，草木青青的日子
　　我都会有绿意萌动，我都会在一场梦里
　　放下此生的苦辣酸甜，以一颗种子的欲念
　　给自己一个投奔春风的理由……
　　
　　多好
　　
　　就这么沉默着多好，安静着多好
　　在夜晚的丛林中没有鸟鸣多好
　　人类不发出声音多好，在黑暗中独坐
　　想想快活的事，想想明朗的事
　　想想昨夜梦中途经一片桃花的事，多好
　　我在三月的夜幕中，逃离噪音和纷乱
　　潜入孤独和沉湎，没人找到我多好
　　就这么听听自己的心跳，看看
　　一草一木的秘密在心里暗自悲欢，多好
　　我不开灯，开灯有什么用呢
　　一个人心里若无光明，再亮的灯
　　光线也是微弱的，不如就这么黑暗着
　　沉默着安静着，多好……
　　
　　我始终对这些浮尘心怀芥蒂
　　
　　我始终对这些浮尘心怀芥蒂，它们飞舞
　　流窜，在青白人间投下无边的暗影
　　它们无处不在，固执，嚣张
　　像夏日的蚊虫此起彼伏，它们扑向我的眼睛
　　钻进我的嘴里，不分白天黑夜，不分
　　春夏秋冬，更像一些流言蜚语
　　铺天盖地的篡改真相，它们
　　迷住我的双眼了，哽住我的咽喉了
　　我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不能说
　　只能以一己之痛，为它们的入侵守口如瓶
　　有什么办法呢，我不得不回到梦境里去
　　只有这静默又干净的部分，才能让我欣喜
　　让我述说，让我潜伏已久的泪水一下子
　　流出来，在虚拟中冲洗被遮住的眼睛……
　　
　　我必将身陷一场势不可挡的瓦解
　　
　　终于按捺不住，我在沉睡中醒来
　　从三月开始，我必将
　　身陷一场势不可挡的瓦解
　　以一滴水的诉求，滴进融化，滴进
　　一个季节流淌的韵律，我必将顺流而下
　　沿着枯草泛青的路途，经过朝阳下
　　最早绽开的花朵，经过清风拂过后
　　正伸枝展叶的树林，我听见叽叽喳喳的鸟鸣
　　我听见流水欢畅，和一颗温软的心
　　在这样的时刻怦怦跳动的声音
　　四周是新鲜的空气和济济的春色
　　我泛着一滴水的磷光，在水流中惊喜的
　　眨着眼睛，尽享这一场如期而来的
　　艳遇……
　　
　　本来一切都是平静的可是春天来了
　　
　　本来一切都是平静的可是春天来了
　　冰雪开始融化，和风吹皱流水
　　吹出满世界脱胎换骨的声音
　　阳光温暖，暖出温馨四溢的表情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接下来
　　还会看到泥土惺忪，桃花飞舞
　　还会听到风摇树绿，草群欢呼
　　那些迫不及待的种子，正在
　　万物蓬勃中发情，它们即将深入泥土
　　在一场接一场的细雨的润泽下
　　热烈的繁衍生命，这些欢愉和抒情
　　这些到来和奔涌，这些苏醒后不安的灵魂
　　皆为扑面而来的声音，本来
　　一切都是平静的可是春天来了……
　　
　　足够
　　
　　阳光掠过这个三月的午后，在杯水之上
　　静静地落下，我看见繁复的春天
　　开始在一杯水里涂彩，
　　明朗的暖意一寸寸升腾起来，
　　在越来越生动的场景中，用无声的
　　台词和音乐，演绎着与这个时节
　　融为一体的角色，在如此的
　　寂寂中，我竟然听到了荡气回肠的歌声
　　这三月的午后，在一杯水描述的
　　光芒里，我分明看到了花开般的舞姿
　　新鲜的气息延及万物，这已经足够了
　　因为一场阳光的爱抚，一杯水
　　在脱胎换骨的春天，竟有了律动的灵魂
　　
　　只要没有冻僵我春意盎然的内心
　　
　　冬天这么长，我有足够的时间
　　想想春暖花开的事，这些
　　过于平淡的日子，在大雪的覆盖下
　　透不过气来，我有足够的理由
　　想想空气清新的早春
　　我在寒冷中无处可去，就以
　　虚构的温度催化一段封冻的时光
　　我看见一个冰消雪融的世界，鼓荡在
　　我的眼前，我听见冷风
　　像潮水一样退去,在我湿漉漉的梦中
　　对我来说,冬天除了铺天盖地的
　　寒冷，已无秘密可言,我知道
　　一切都会好起来,只要没有冻僵我
　　春意盎然的内心……
　　
　　淡淡的烟雾不会把我隐藏得太久
　　
　　我静静地坐在这里，嘴里叼着的烟
　　已所剩无几了，我即将在
　　最后散尽的烟雾中暴露身份
　　我知道，一支烟从点燃到熄灭只是
　　短短的一瞬间，淡淡的烟雾
　　不会把我隐藏得太久，我必将在
　　某一时刻现身，我必将推开这些虚掩的
　　时光，在光天化日之下与你相认
　　我确信你始终都在，你不是一个
　　殉难者，不会在一片荒凉的梦境中下落不明
　　你更像是这场悄悄下起来的三月的雨
　　在每一个春天都会如期而来
　　如同此刻，这支烟已燃尽，我弹去
　　最后一截烟灰站起身来，烟雾散去之后
　　我还在这里……
　　
　　一切都重复得令人厌倦
　　
　　我的出行已不计其数了，如同我的归来
　　如同夏天走了，秋天又至
　　渐凉的风和往年一样吹着，一切都重复得
　　令人厌倦，如同那些在风中轻摇的果实
　　一夜之间就抢占了这个季节的枝头
　　我的归来或出行，趋同于一地草木
　　它们来时盎然，去时瑟缩，复苏和寂灭
　　耗费着一生的时间，如同这些果实的
　　命运最后的魅惑，只能是
　　落在土里的一粒种子如同今夜的我
　　又一次在暮色中归来枯坐在绝望的黑暗中
　　悄悄的用疲惫的身藏起凌乱的内心
　　如同护着一颗羸弱的种子……
　　　
　　他知道自己的坚守已经指向不明了
　　
　　一个不想招惹是非的人，终于筋疲力尽了
　　这些年风起尘浮，他还没有
　　弄脏自己，却终究不能躲过这个不干净的尘世
　　他不停地拒绝和清洗，还在自己和
　　尘世之间，关起一道门再上上一道锁
　　他把自己囚在里面，仿佛置身梦境
　　在接近灵魂的地方窃喜之余，却发觉自己
　　其实已经无路可走，心怀悲情，此刻
　　尘土飞扬的门外，滔滔的浑浊之水正呼啸而来
　　那般浩荡，那样迅猛，贪婪的吼声
　　正试图摧毁他越来越胆怯的命运
　　他已岌岌可危，而这片如梦的归隐之地
　　门已破旧，锁已松动，他知道自己的坚守
　　已经指向不明了……
　　
　　就这么寂寂地活在自己的风平浪静里
　　
　　他总是无动于衷，对于一些指鹿为马的人
　　他最多是在背后吐一口唾沫
　　毫无疑问，这一生除了偶尔和自己争吵
　　他几乎从不与人论短长，从不
　　轻易戳穿那些真假难辨的说辞，仿佛置身事外
　　就这么寂寂地活在自己的风平浪静里
　　即使有风吹来，他也不摇曳，不纵情
　　不见风使舵，他知道鹿终究是鹿，马必然是马
　　他知道，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必将
　　会被自己谎言的回声，砸得遍体鳞伤……

    载《松花湖》杂志2014.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