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获悉，这组诗获得吉林省第三届吉林文学奖（2011年）

  《作家》十一月号诗人空间栏目目录
　　　　
　　病中书          麦  城
　　读麦城《病中书》唐晓渡　
　　新十四行        陈陟云
　　阿未近作十五首  阿  未

 
阿未近作十五首
 

    出行
   

    叫醒我吧，接下来的睡眠已显多余
    不如用这些时间想点什么
    不如在窗帘紧闭的房间，飞升自己
    难以启齿的私隐
    让一颗从不泄密的心，在黑暗中
    大胆的出行一次，只身一人
    在这个小小的空间，扮作一个作恶多端的魔
    目露凶光，怀揣暗器
    无端的刺伤爱情，屠杀善意，屠杀
    所有让我疼痛过的词语……
    很多年了，我与人为善，从未树敌
    而出没在生活中的一个又一个谎言
    喧哗着，暴戾着，把我逼进
    我内心中越来越虚弱的温暖和光明
    在黯淡和冷中，我只好选择
    半梦半醒，选择在窗帘紧闭的房间
    孤独的沉睡
    孤独的醒来……
  
    把自己缩小
   
    把自己缩小，小到你看不见我
    小到与蚂蚁为邻，与尘埃共舞，小到
    一声叹息或病入膏肓而不为人知，小到
    在翻卷不息的尘世，我动作轻微，我呼吸孱弱
    小到一片雪花足以照耀和覆盖我的身体
    小到三月轻来的风，就能吹散
    我坚守过的爱情……
    真的，我足够小了，我已经没有太多的血肉
    可以浪费了，我的时光
    就像这三月最后的一场雪
    汹涌着落下，汹涌着融化，而春天
    就这样来了，我在春天清新的气息里
    无论多么小，无论抵达何处，都和所有
    盎然的生命有关……

    无人地带
   
    我要在无人地带，一弯清水河边建一所房子
    我要住在那里，就我自己，最多是
    岸边有成片的水草;水里有起伏的蛙鸣 
    水无需温暖，却一定要至清：草无需辽阔 
    却一定是绿色，蛙鸣是一些深情的语言 
    在祈求这里无需四季分明……   
    我偶尔写诗，也不写春花秋月寒来暑往  
    我和蛙们一起看天，天高远而湛蓝   
    白天阳光明媚，夜晚月朗星稀，或有   
    倦鸟归巢，在我的屋檐下，丢掉  
    外面的燥热或寒冷，天黑了，我也无需点灯  
    在黯淡的光线里沉浸，听早已隐入房中的蛐蛐的叫声   
    仿佛在朗诵我刚刚写下的诗歌，看萤火虫   
    提着古老的灯笼，和我一起阅读  
    这远离繁华的生活……

    醉在一杯清水里
   
    把水烧开，看看还有没有茶，看看
    还有没有我能一招即来的人，在我 
    久无来客的房间与我促膝而坐，没茶 
    就一杯清水也好，只要你来，只要  
    你能安静的坐在我的面前，毫无顾忌的端起  
    我为你倒满清水的杯子……
   
    我们不谈金钱，不谈活着的疲惫，也不谈 
    生命中那些对我们怒目而视的人
    就谈一谈我们是不是还爱着，衰老日现的身体 
    是不是健康，久未动笔的手
    是不是还能写诗，或者就相视而笑 
    什么也不说，以水当酒，痛快的
    喝上一口，然后在彼此的眼神里 
    看紧锁陈年的醉意，摇摇晃晃走出来   
    像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醉在
    一杯清水里……

    片刻安宁
   
    我承认我还活着，在小城的一隅
    在三月落雪的午后，我和一杯茶，和孤独
    和窗外所有与我无关的事物
    相对而坐，我不说话，只寂寂的喘息
    像一条在生活的海水里，偶尔搁浅的小船
    被海浪拍打，轻轻地漾动
    无边的海水，正淹没着我的行程……
   
    我知道一切都没有结束，我的想念和爱情
    我的幸福和喜悦，我的忧伤和泪水
    我的切肤之痛，我一路承载这些，从浩淼中来
    冒险抵御了太多暗含危机的时间
    就在这个午后，和不合时宜的雪一起停下来
    喝一杯茶，听听自己还算均匀的心跳
    在爱恨交加的命运里，独享这
    片刻安宁……
   
    我几乎在深睡中死去
   
    昨晚，我几乎在深睡中死去
    如果再深入一点，我就会溺入水一般的黑暗
    如果在此时，不是我忽然想起什么，如果
    不是我想起的人或事，让我的心
    狠狠地疼了一下，我一定不会醒来
    今晨在赶往火葬场的路上，被眼泪和
    欢声笑语簇拥的那些尸体，有一具
    可能就是我了……
   
    谢谢疼，它像一道闪电在我睡眠的天空
    照亮我，它像一堵墙，横在我的面前
    阻止我翻越，阻止我，走得太远
    让我在昏天黑地的暗里，借助这闪电
    稍纵即逝的光，一下子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我还是觉得末日距我们很远
   
    我还是觉得末日距我们很远
    这个春天我开始重新写诗，一些
    草木一样繁盛的句子，遮掩了
    我岌岌可危的年龄，只要一息尚存
    只要还能自由行走，我就会感到自己年轻
    我就会感到自己已简单到
    如一滴清澈的春雨，在四月
    和久违的土地交谈……
   
    时间还早啊，积雪才刚刚化尽
    归来的鸟儿们正在路上，季节的纹理
    开始变得清晰，更多的生命在我的笔端
    如春水般淙淙流来，而我也在其中
    和青草们返青的灵魂一起，回归，在四月
    轻松地踏过末日的谎言……
     
    总觉得自己好像哭过
   
    好多年都没有哭过了，昨晚
    我终于痛快淋漓的哭了一次
    终于像呕吐一样，把可能有的悲伤
    沉郁，惶恐，酸楚，疼痛和
    隐忍的委屈，一股脑的倾泻而出
    虽然是在梦里，虽然我已无法说清
    这痛哭的缘起，我还是觉得自己
    泪水横流，泪花飞溅了，我还是看到了
    难以抑制的汹涌，瞬间淹没了
    我模模糊糊的梦境……
    在不断的沉入中我突然醒来
    在一片苍茫的暗色里拼命猜测
    我的哭泣，是不是一个垂死者最后的挣扎
    是不是错综复杂的生活中
    反复出现的阴影，已密密麻麻
    攻占了我灵魂的高地，于是我在设法
    拯救自己，天亮之后，我要爬起来
    像一个无人理会的溺水者
    独自扑腾着浮出水面……
   
    俗不可耐
   
    或许我俗不可耐，这五味杂陈的生活
    日复一日的结束或开始，让我
    知足于三餐饱腹，知足于在暖和的屋子
    把风寒拒之门外，知足于我有足够的时间
    想想我的儿女情长，生老病死
   
    我睡眠充足，梦境里云烟淡淡
    我知足于醒来后的一杯清茶，畅通无阻的
    排掉一次宿便，当我神清气爽，干干静静的
    深入人间，我知足于栉风沐雨的忙碌
    知足于欲望中的堕落和奋起，还有
    讨价还价，斤斤计较的固执
   
    我知足于经年累月的健康，深入骨髓的
    憨厚，和一副被道德与知耻充塞着的尊荣
    这让我安于现状，内心空明
    在时光和人群里默默拥挤，我真的
    俗不可耐,我知道自己这副嘴脸，
    轻易不会被谁认出……
   
    我们是时光的果实
   
    当我想到自己这些简单的情感，被时间
    平安的护送到今晚，我真该和你
    喝上一杯了……

    经过无数酷暑严寒和雪雨风霜，我们的
    步履忽重忽轻，我从未听说
    你对路途的抱怨，对距离的恐慌
    当我们不知不觉在生活的枝头，悄悄
    成长为时光的果实，我们开始对彼此
    深怀感激，现在

    就让我们四目相对，像一次久违的邂逅
    无须握手和拥抱，只让这杯酒
    穿过我们尚知冷暖的肉身，然后用
    醉了的眼神，和你互诉衷肠
    如清风微吹，让果实淡淡的气息
    在今晚荡漾……

    一个人的夜晚   
   
    黑暗中，我总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我的灵魂出窍，像一只
    无家可归的鸟，在寒夜里飘摇栖落
    无所依傍；我看到我的失眠
    被太多的思想和欲望拉住不放
    脱身不得；我看到铺天盖地的灰尘
    像无数双肮脏的手，肆无忌惮的抚摸
    一些干净的事物；我看到
    仅仅过了一个白天，我的身高
    就又矮了一节；我看到少有的寂静
    在黑暗中不厌其烦的遮掩着什么
    小心翼翼的样子，其实多么虚伪
    我还看到那么多坐在黑暗里
    夜不成寐的人，他们和我一样忧心如焚
    在黎明到来之前，身体和灵魂
    被隐隐的疼痛一遍一遍的揉捏
    内心里发出的无声的呻吟，一直在隐瞒
    事实的真相，使所有的一切
    都无人知晓

    你不能离开我
   
    你不能离开我，我的老灵魂
    我已经不再繁荣，春天过去了
    喧嚣也正在过去，我正在给
    匆匆的行进者让路，你一定看到了
    我缓慢的步伐，已经不合时宜
  
    此刻，我必须开口，让你等等我
    让你在我真诚的语气上略作停顿
    像若干年前我为你铸立肉身，那一刻
    我们二合为一，如此完整，在生死之间
    我们相互搀扶，我被你支撑
    在浩浩的尘世间行走了这么多年，现在
    我忽然觉得周身乏力，我忽然觉得
    你是秋天满树飘飞的叶子，落在
    离我不远的地方，和我若即若离  

    已经很久了，我不再保持沉默，也没有
    心生怨恨，只想让你再深入我的
    血液和骨髓，帮我完成一个季节
    该有的生机

    我想我是病了   
   
    我感觉自己病了，茶几上的果盘里
    一个失去水分的橘子，比秋天更早的变色  
    它无法抑制的干瘪，像我的脸 
    一层层褪去红润，像干旱的日子里   
    板结的土地，并且还在不断地缩小……   
    我一直在凝视这只橘子，它死亡般的安静  
    像我刚刚脱落的一颗牙齿，被曾经
    无数次咀嚼过的生活遗弃，身上  
    落满灰尘，一次孤独的葬礼  
    在时光的冰面上，滑向虚无……   
    我想我是病了，我在忧伤,疼痛  
    当身体里流淌得越来越慢的血液  
    悄悄的流失，我真的无法保持  
    原来的模样，如同那只已被灰尘 
    埋葬的橘子，我也
    终将枯干……
   
    晚安
   
    晚安，这是我今天用过的最后一个词
    此时如果灯熄了，我认定这个词 
    是今晚最后的光芒，它暖暖的进入   
    静夜，在你鼾声未起的时候，为你掩上   
    厚厚的被子……
   
    晚安，仿佛一次绝笔，把白日里发生的一切  
    一笔勾销，从现在开始，请你闭上眼睛  
    请你和我一样，从慌乱不堪的生活里  
    翻墙而过，隐于这片安静的地域 
    这时光沉默的部分，早已尘埃散尽  
    万物和谐，一些人掩声静气，在我们面前 
    轻轻的走过，他们眉目安详，多像我
    走失多年的乡亲……

     时间一定是锋利的
      
    时间一定是锋利的，若干年后我被  
    削去年轻，浅薄和羞涩的情感 
    削去我喋喋不休的语言，迎风而立的身高   
    肥皂泡一样升起又破灭的幻想与激情
   
    我已骨瘦如柴，体温渐渐冷却，无数  
    隐隐作痛的伤口，也不再被狼烟四起的生活   
    遮遮掩掩，它们争先恐后的暴露出来，如同  
    干旱的季节一片龟裂的土地…… 
    我开始沉默，开始一次又一次的失眠  
    多梦，像一场灾难的幸存者，劫后的喜悦  
    常常被惊惧和惶恐掀翻在地，此时
   
    我看到时间，依然在不断的剔除什么  
    刀锋凛冽，在繁华落尽的生活面前  
    挥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