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月份我去了趟新疆、甘肃。读汪曾祺的《天山行色》,知道1982年8月下旬,汪先生应邀与林斤澜、邓友梅等一起游览了新疆、甘肃。其实,谁去西域总绕不开葡萄的话题,汪先生在《天山行色》写了葡萄,他的《关于葡萄》,更是通篇谈了葡萄,尤其是其中的《葡萄月令》,堪称是一篇完美的经典佳作。汪老写葡萄可以追溯到1944年,那年5月18日,《民国日报》发表了他的《葡萄上的轻粉》。他用大量篇幅来写一种水果实属难得,可见汪先生的葡萄情结非同寻常。
汪先生说:“一个学农业的同志告诉我:谷子是从狗尾巴草变来的,葡萄是从爬山虎变来的。我听了,觉得很有意思......从爬山虎到葡萄,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我们在甘肃的阳关开始吃上葡萄,在进入新疆后一路上的葡萄更没少吃。新疆葡萄甲天下,尤其以吐鲁番的葡萄最负盛名。尤其是这里生产的无核白葡萄,皮薄、肉嫩、多汁、味美、营养丰富,素有“珍珠”美称。
关于葡萄的来历,汪先生作了研究:“最流行的说法是: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在汉武帝的时候,即公元前130年左右。《图经》:'张骞使西域,得其种而还,种之,中国始有。'《齐民要术》:'汉武帝使张骞至大宛,取葡萄实,于离宫别馆旁尽种之。'人们很愿意相信这种说法,因为可以发思古之幽情。”“至少玫瑰香是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玫瑰香的家谱是可以查考的。它的故乡,是英国。”
中国的葡萄是什么时候有的,从哪里来的,从来就有不同的说法。在秦汉时期可能是经由北疆传入了东疆的吐鲁番地区,同时可能是由中亚经帕米尔传入了南疆塔里木盆地绿洲各城廓小国。此时,新疆种植葡萄、酿造葡萄酒已经很普遍了。
新疆种植葡萄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盛夏的季节走进绿洲,家家户户的葡萄架不但会带给你阴凉,好客的主人还会采来晶莹的鲜葡萄给你消暑解渴;即使是隆冬,在市场上,仍然可以尝到保存得较好的葡萄。
到了火焰山和吐鲁番,汪先生说:“不能不想起张骞,想起班超,想起玄奘法师。这都是了不起的人......”
吐鲁番是个盆地,很热,火焰山更热,时至中秋,火焰山当天的温度仍高达35度。汪先生说:“火焰山是一个奇观,风在这些疏松沙土上雕刻出一场热烘烘,刮刮杂杂的大火。风是个大手笔。火焰山下大戈壁上,有一条长沟,沟中有一条从天山流下来的河,河两岸,除了石榴,无花果,棉花,种的都是葡萄,是为葡萄沟。”
我们乘坐葡萄沟的区间车,路边潺潺流淌着的就是从天山流下来的布依鲁克河。葡萄种在山坡的梯田上,茂密的枝叶向四周展开,沟中绿荫蔽日,满沟全是层层叠叠的葡萄架,花果树木点缀其间,村舍、荫房错落有致。葡萄一大串一大串地挂在绿叶底下,我们去的时候没有看到红的、紫色的、暗红色的和黑色的葡萄,见到的几乎都是浅绿色的葡萄,且个头不大,这是不是无核白葡萄呢?不知道了!
专为中外旅游者修建的葡萄游乐园,浓荫蔽日,铺绿叠翠,泉流溪涌,曲径通幽,甜蜜的葡萄,醉人的歌舞,令人心旷神怡。在这里我们见到了阿凡提的故居。
在吐鲁番,我们参观了坎儿井,就像是一溜溜巨大的蚁窝和暗渠,流着从天山引下来的雪水。这些坎儿井到目前有的都在使用。可以肯定的说,没有坎儿井,就没有今日吐鲁番的繁荣。
汪曾祺在《天山行色》一文里说:“吐鲁番的葡萄全国第一,各种品种无不极甜,而且皮很薄,入口即化。吐鲁番人吃葡萄都不吐皮。因为无皮可吐。--不但不吐皮,连核也一同吃下,他们认为葡萄核实好东西。北京绕口令曰: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儿,未免少见多怪。”
汪曾祺的散文很有特色,初看波澜不惊,平静似水,可细细品味,却发现文章意味深长,《葡萄月令》就是一个很好的典范。其结构平淡,语言质朴,情感含而不露,但其中意蕴深厚,饶有一番情趣。汪曾祺把自己的性情和葡萄的性情有机结合在一起,平淡中散发着浓浓的葡萄情结。
《葡萄月令》的结构采用了最为常见的记叙法,按照月份,把十二个月逐一铺展开来,像记流水账,但是不难发现,汪先生的叙述独具匠心,不落窠臼。首先月令两字,就是把一年该做的事情,按照月份安排,包括气象、物候、农事等等,这让我们有一种体验中国古代农耕的感觉。汪先生对葡萄每一个月份的生长情况都进行了细致的描写,如果没有亲自参加过田间地头劳动,没有对葡萄的深原情感,没有经过细心观察和详细记载的人,不会描写得这么传神,这么出神入化。
《葡萄月令》,就像一位老农把十二个月份的农务娓娓道来,那么恬淡自然,那么富有诗意,“哦,下果子了,就不管了?人,总不能这样无情无义吧。”平淡的语气中有着对葡萄丰收的喜悦,丰收后的关爱和呵护。
“白的像白玛瑙,红的像红宝石,紫的像紫水晶,黑的像黑玉。”这一系列的比喻很有诗意,令人陶醉。汪先生赋予了葡萄美丽的形体,高贵的气质,葡萄有着美丽的灵魂。由此可见,汪先生和葡萄之间有着深厚的情感,有着难以忘怀的记忆。
1957年汪先生打成右派被赶出北京,发配到张家口一个果园干农活。他在《随遇而安》里说:“我当了一回右派,真是三生有幸。要不然我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文章接着说:“右派的遭遇各不相同,有幸有不幸。我这个右派算是很幸运的,没有受多少罪。”汪先生的文章特别平和,不写让人难受的场面和坏心情,他身负右派帽子,天天参加劳动,他没有怨天忧人,没有牢骚满腹,而是融入到劳动人民之中,乐观面对,赋予劳动以诗意和美的内涵。他认为一个作家在农村劳动改造期间能去画土豆,已经很幸运了,在劳动中能掌握种植葡萄的技能,“一生也就不平淡了”,苦难能让汪先生“随遇而安”,苦中取乐则是他真性情的自然流露,《葡萄月令》也凝聚着他对劳动和劳动者的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