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是什么?是腊月二十三晚上奶奶烤制好的那一箩筐黄愣愣脆嘣嘣,香甜可口的火烧;是母亲教我对称地把鲜艳夺目的大红窗花贴在粘有白纸的木制窗户上;是大人们把门框门楣上都张贴的新春联,还有那挂在门头上的大红灯笼……
小时候天天盼着过年。
我的少年时代是在河南宛西偏僻的野鸡脖村长大的。七十年代的中原农村物资匮乏,大到一家人穿衣用的布匹针线肥皂块,小到吃饭用的油盐酱醋火柴盒,都要按计划分配,家家凭借手中分到的票证才能去村里的代销点购买实物。对于生活在贫寒中长大的我们,过年的记忆里大都是为了吃。
那时候我们堂兄姊妹八人一起跟着爷爷奶奶在村里艰难的生活着。因为老的老,小的小,缺少壮劳力,挣不来工分,是有名的欠粮大户。生产队里分来的粮食远远不够一家老小食用,平均每人每年分到手的小麦只有60多斤,且大多是以玉米、红薯、黑窝窝头为主食。在县城机关上班的父亲和伯父经常从城里买回来米面粮油用自行车驮回家,滋养有病的爷爷、伯母和正在读书成长的我们。那时候一年能吃上几次肉,也是肥肉多瘦肉少。爷爷嘴边上常常挂着“有福气的人吃肥肉!”
每每到了腊月母亲就熬煎起来。一是怕家里棉衣棉被少冻坏了我们,二是怕一大家子人缺吃少穿的,过新年了太寒碜。而我们弟兄几个正值长个子的年龄,整天吃粗粮、穿布衣,只有盼着过新年了才能穿上崭新的衣裳,才能吃上几天“大鱼大肉”,才能挣来十块八块压岁钱。爱唱儿歌童谣的奶奶于是就教我们:“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你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祭灶官,祭罢灶官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寻个文人写对子。二十五磨豆腐,老娘急着做衣服。二十六去割肉,带上酒肉看娘舅,回来炖上一锅肉。二十七宰公鸡,还要杀个老母鸡
。二十八白面发,蒸罢油卷蒸枣花。二十九去打酒,打罢烧酒罐黄酒。三十晚上玩一宿,围着火盆熬年守。大年初一放鞭炮,大人小孩扭一扭。”
我们一大群孩童听完奶奶的儿歌童谣嬉笑着,欢呼着,蹦蹦跳跳的跑走了。
终于盼到腊月二十三了,这是北方人的小年,也是一家人过春节的预演彩排。奶奶和母亲除了及早做好过年的计划外,就是发上一大盆白面,发面时加入事先煮熟的红薯,老窖子。两小时后,那盆面发得老高,且带有许多蜂窝状,有时膨胀得连锅拍子都粘连了。尔后,奶奶准备着葱花、姜蒜、油盐、佐料。奶奶和母亲把火烧面饼做得像艺术品,一个个摆放在长长的案板上。接下来,奶奶烧柴锅,母亲炕火烧,一忙就是大半天。那火烧金黄嘣脆,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芝麻,仿佛一颗颗璀璨的星星点缀在夜空之中。它的形状饱满圆润,宛如一轮初升的太阳,给家人带来无尽的温暖和期待。
下午放学就是寒假了,我们兄弟姊妹一个个都拿着“三好”学生奖状,回家等待品尝奶奶那一箩筐黄愣愣,脆嘣嘣,香甜可口的火烧。
当你手握着烫手的火烧时,一股淡淡的麦香扑鼻而来,伴随着微微的甜味和丝丝焦香,仿佛在诉说着传统与现代的完美结合。用手轻轻撕开一块,看到内部层层叠叠,一旋一旋,柔软而富有弹性。每一口咬下去,都能感受到那饱满的面团在口中慢慢化开,刺激着味蕾,释放出浓郁的麦香和甜蜜的滋味。
腊月二十五以后,在我家那爿土墙院里大人们就忙乎开了,亲戚朋友也会前来帮助我们这个14口之家磨豆腐、打凉粉。老磨坊里不时地响起吱吱呀呀的小石磨和木杠杠的运动摩擦声,还有那咯咯咯的爽朗笑声不断地从石磨坊里飘向屋外的四面八方。随后几天,大人们忙着蒸大枣卷、小枣花,蒸馒头、蒸油卷,最费事的要数包包子了。猪肉包子、羊肉包子、韭菜鸡蛋包子,蒸完一锅又一锅。
我最期盼腊月二十六这天了,因为在县城忙乎工作数个月不曾回家的父亲伯父,一定会带回来好多过年的丰盛礼物。除了糖果瓜子花生外,还会有做工精致的上海产的小蛋糕,小点心。细心的父亲还会买上几张漂亮时尚的窗花。不过那时的窗花大都是大红颜色的,而且图案单一,上边印的字也不像现今“吉祥如意”、“福寿安康”之类,全是些“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类。即使这样,母亲也十分欢喜。她还教我如何对称的把红红的窗花贴在粘有白纸的木制窗户上。等到瑞雪一降,满院子被映照得彤红彤红,十分好看,就像小人书上看到的景致一样。
翌日,精神矍铄的父亲拿出好多张大红纸,在八仙桌上逐个摊开,他认真仔细的教我如何用缝纫机线裁对联,那结实的细线沿着折叠的大红纸穿进去,两头拉紧,两人同时一蹬,那红纸就被一分为二,就像是用小刀子裁的一样整齐划一。尔后,父亲让我去邀请四叔父来我家帮忙撰写对联。在我们整个村子里,我家二爷爷四叔父五叔父都是舞文弄墨之人,每每到了过新年,家家都要邀请他们帮忙撰写对联。我四叔父的书法写得很漂亮,那行书婉转顺畅,笔酣墨饱。观其力而不失,身姿展而不夸,笔迹流水行云。那书法里融入了儒家的坚毅,果敢和进取,也蕴涵了老庄的虚淡和宁静,且字字遒劲有力,让人百看不厌。我经常帮他打打下手,也记住了许多课堂上学不到的东西。比如“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横批:耕读传家”;“上案莫多半句言,进厨先洗十只手。横批:勤俭持家”;“眼里有尘三界窄,心中无事一床宽。横批:知足常乐”等等。
大年三十这一天是一家人最忙碌的一天,一切都到了倒计时状态。清晨,大人们忙着摘韭菜、洗萝卜、切肉、剁馅,由于人多嘴杂,同样是猪肉馅、羊肉馅、韭菜鸡蛋馅,方叶的圆叶的,直到把家里用高粱杆制作的好几个大“拍子”摆满为止。
下午我们兄弟几个跟着父亲把两厢院落都贴上了红红的新春对联。大门口两侧伯父用竹竿把撑好的灯笼挂起来了。那个喜庆啊!过年了的祥和氛围立马就出现了。
等到夜幕降临了,一阵“噼哩叭啦”的鞭炮声,震耳欲聋。尔后,母亲把一拍子一拍子元宝似的饺子下到翻滚着水花的大锅里,不一会儿,一家人就吃上了香喷喷的饺子了。在我们吃饺子之前,小脚丫奶奶总是先端上三小碗饺子放在中堂里的八仙桌上。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金元宝,银方钱,下到锅里成万千。金勺舀,银碗端,端到桌上敬老天(祖先),天神见了蛮喜欢,一年四季保平安!”
晚上十点钟左右,弟兄姊妹们都试穿了过年的新衣裳、新鞋袜。伯父和父亲生起炭火,一家人围着红彤彤的火盆子开始熬年了。这正是“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小弟们熬瘫了、瞌睡了,各自都回屋上床睡觉。
五更时分,睡眼惺忪的我被一阵子一阵子响彻天空的鞭炮声惊醒了。立马从热乎乎的被窝里坐起身,穿好新衣服,兴高采烈的拿着长竹竿,挂上长长的红鞭炮,闻着刺鼻的火药味,在黑夜里点燃了炸响的爆竹。
早饭时吃同样的饺子,只是奶奶让我们兄弟几个轮换着把一碗碗饺子分别端到二奶奶三奶奶家,而她们同样留下我端来的饺子,然后再盛上一碗自己做好的饺子让端回来。这样的孝敬老人礼仪传承了好多年。
吃罢早饭后,村上的大人们领着孩子一家挨着一家相互拜年,串门子,互问好,整个村庄又在新年的氛围里沸腾起来了。穿着花花新衣服的男孩女孩,手里分别拿着碎鞭炮,小灯笼,串罢东家串西家,一会儿燃放一个,“嘣,吧啦!”吓得小姑娘们个个都捂住了小耳朵。有的在玩耍、有的在做游戏,那清脆嘹亮的儿歌弥漫着整个村庄的上空。“新年到,新年到,穿新衣,戴新帽,舞龙灯,踩高跷……”
而今耄耋之年的母亲再也不熬煎过年了,一家人四世同堂其乐融融。每每到了过新年,家家都是变着法儿穿衣打扮,变着花样品尝舌尖上的“河南美味”……
(作者简介:傅俊珂,曾用名付俊珂。本人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老摄影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摄影家协会会员,二级调研员。1987年以来在《经济日报》《农民日报》《光明日报》《河南日报》《南阳日报》《南阳晚报》《平顶山日报》《共产党员》《生育丛刊》《躬耕文学》等报刊发表文章760多篇,其中散文、小说等文学作品100多篇,部分文章获得征文比赛一等奖或优秀奖。在《光明日报》《农民日报》《新民晚报》《河南经济报》等报刊发表新闻图片200多幅;有20幅摄影作品先后荣获河南省摄影家协会、云南省摄影家协会、山东省摄影家协会和南阳市摄影家协会举办的全国摄影大赛一等奖、三等奖和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