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台北捷运遇见「巴士阿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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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琦君曾有一篇文章《猫债》,提到她小时候家里有一位长辈「五叔婆」,由于洁癖,很讨厌小琦君养的猫,每次经过,五叔婆就大喊:
「走开走开!你跟小猫一样,身上的跳蚤有一担。」
有天,小琦君不小心翻倒了长凳,木头打到猫,猫死了,原本很讨厌猫的五叔婆,不但不庆贺,反而又跳出来,恐吓小琦君说:「一条猫九条命,这下子看妳怎么还得了这笔债!」
小琦君终于忍无可忍,非常生气的对这位长辈顶嘴回去。
结果,当然更惨,闹了一阵后,她被妈妈与外公逼着,到五叔婆面前下跪认错!
作家都是很会回忆的,但童年事何其多,只有令她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才会如此栩栩如生的忆想起。此桩「猫债」事件,显然在小小的琦君心中留下一些阴影,这阴影表面看起来是和死去的猫造成,其实背后造成者为「五叔婆」。
这周末,我哼着歌曲,搭着捷运地铁,列车冲出地洞,瞬间达到城市的高点,呼噜哗啦的平稳在的行驶在轨道上。我看着外面的阳光,一边忍不住的「偷听」其他乘客谈话。旁边一位长得像摇滚明星的法国人抱着小婴儿,正和另一位女人和几个亲戚讨论待会儿怎么约。
我还看到,我的左前方的窗边侧位,坐着一位妇人。
妇人相当肥胖,身型巨大,白皮肤有些斑,口红非常的红艳。她坐得四平八稳,仿佛身上每个细胞都融进了那浅蓝色的塑面椅子,但整个画面好像有哪里不够详和。哦,是她的眼神,好像有点生气,不……是非常生气!直勾勾着,瞪着她的前方,也就是我的后方。我看到她唇上如此鲜的口红,不知道心里状况怎样,心里想:「别看她,以免惹上什么怪事。」
到了一站,刚刚那群外国人走了出去,车厢终于有点空隙,我可以挪挪挤压久的手臂。这位怪妇人却突然稍稍的歪着头,仿佛想从站着的乘客的手臂之间的缝隙往前看过去。
「我真的为你们两个感到很丢脸咧。」妇人突然对着缝隙开口讲话了。
哗,好冷酷的一段话。妇人说得字正腔圆,一点也不像神智不清。
「我真的,为你们两个感到很丢脸!」妇人把刚刚的话再重覆一次。
我开始觉得,她看着的,应该是她的儿子,或是孙子?大概有两位吧,正坐在车厢对面排,正打开刚刚买来的洋芋片,偷偷的吃起来……我会心一笑,哎,天下哪有不顽皮的小男生呢,阿婶您也太……。
我好奇的转头过去。咦,不见两位小男生,只见两位年约25岁的女孩,精心打扮,在这个天气与时间有一点点正式了,手上提着LV包。
「我真的为妳们感到很丢脸,真的!」
这两位女生,满脸莫名其妙,带着一点尴尬,好像又有点被注目的惊恐,其中一位指着自己,微微的耸耸肩,手势已经说明,「我不认识这位阿婶,不知道她为何这样说。」包括我在内,对她们抱以同情的眼光,车厢里的其他人开始窃窃私语,大概都怀疑这位妇人是「疯子」,我旁边的宅男还静悄悄的将脚步挪远了几步。
阿婶不动于衷,眼神依旧像烈火,瞪着两位小姐。
「刚刚有个老人站旁边。」阿婶说,「妳们,还坐得四平八稳的!」
「占着博爱座,还窃窃自喜!」
哗,原来如此。这下我看到了,两位小姐目前安坐的座位的确是与众不同的近黑的深蓝色,是「博爱座」的意思,给老人坐的。
看到怒气冲冲的阿婶,我以为我看到了「巴士阿叔」的另一版(巴士阿婶?注:在广州早已出现过巴士阿婶),匆匆忙忙拿出手机,拿出来才想到,我不会使用摄影机,一举起手机,妇人会骂道,你拍什么拍?她会停止说话,女孩也会连忙找东西遮脸、站起来。想着想着,算了,还是乖乖的当路人好了。
站在那边,不敢看这个妇人,只用斜角去瞄。看到她继续直挺挺的瞪着她的正前方,前面大概还站着几个人。
如果你是那两位小姐,你会怎么做?一个人被骂就算了,当作没事;还朋友两人一起被骂,而且是这么大众场合,这么一个简单的百口莫辩的「规矩」!我后来将这件事转告老婆,老婆说,「她们马上站起来下车?」
下车,是最简单的表达抗议的方式,要不要在下车前瞪一眼或骂一句随便她们。
下车,就可以摆脱丢脸,以免阿婶继续骂,难得周末才不会被毁掉。
下车再说!
结果,她们并没有下车,乘客来来去去,她们还坐着,妇人的眼神也依然喷火的看着前面。车厢的气氛变得很怪,方才窃窃私语全都不见了,车厢内几乎冻结,没人说话,冷气呼呼的吹声也听得到,外面的阳光好像北极冰冷,依旧呼噜哗啦的在轨上行走。
过了三站,终于轮到我下车。
下车前,我也终于好好的看了一眼两位女士的表情,我想,我不会忘了这两张表情。她们的表情非常不自然,满脸的尴尬,有一位的耳根已经红到耳窝,好像整只耳朵就要掉下来。糟的是,她好像想哭,却硬就是抿着嘴,装作一脸镇静又酷酷的模样。
「老太婆,你别在那边疯子。」她们的眼神坚持着。
我也再回头瞄一眼车厢,其他有些人也下车,有的找位子坐,这时候,这位阿婶和两位女孩之间的走道,已经完全没有人。我找到那红色的嘴唇,上方的那两颗眼睛,依然直直的看着前方,非常的自然、非常的正义、非常的理所当然!
「我真的为你们两个感到很丢脸。」阿婶的眼神在说。
我们来看看这事件,我想对每个人的心态,作一个猜测:
首先,来看看这位妇人口中的「老人」。我们没看到他,不知道他多老?但老人走过来,看到两位女孩没让位,So
what?我每次搭捷运,只要看到老弱妇儒必定站起来让位,让位的次数之多,大约有五分之一的机会,这些阿公阿婆会「坚持不坐」。事实上,一个老人还会来坐捷运(不是公车,是捷运喔),就表示他一定有「又走又站」的准备,他走过来,看到两位小姐没让位,笑笑就算了,不会特别记得。
再来看看,旁边这些冷漠的乘客,包括我在内,大家看到这场事情,心中沾沾自喜,有好戏可看!而且是一场有英雄有恶魔的戏,恶魔是没有让位的女孩,英雄是这位妇人,看来都没有杀伤力,不必避开,却都凶猛得很精彩。
然后,再来看看这位骂人的阿婶,她虽然屁股坐的不是博爱座,但她也在旁边,如果老人真这么急,她就在几步之远,为何她自己不让位,只会用「眼神」、用事后的骂语来「让位」?大家搭捷运搭了好几年,知道会这样出口骂人的人不多,会一直骂人的人也不多,我想,很有可能的是这位阿婶以前有什么不愉快的经验,想起譬如她自己叛逆期的女儿还是老公外遇的狐狸精,「一想到就想从她头上砍下去。」
以上三种人,虽然都是正义或不相干的一方,但是都出发点都不是非常的友善。
反而是这两位女孩,相对的无辜很多了。出门游玩,两个人在一起,和一个人的状态有所不同,她们「故意」不让的机会不是很大。文明人会猜测,或许当这个我没见到的老人上车,女孩看到他的身体还很硬朗,判断「这个人还可以站,所以不必让位」。或许判断得有所误差,但以博爱座目前普遍的情况,也不必这么被当场「教育」了一番。
重要的是,这件事情,绝不单纯只发生在捷运上。它可能延伸到这个车厢、这个周末午后之外,好像琦君笔下的五叔婶……。
女孩虽然一脸酷样,但看出来面子挂不住,极欲遮掩,又不好马上走人,想必这两位女孩对处理这种事情还很稚,我想,两个女生大概会有一阵子不敢搭捷运了。一上车就好像再次看到那一对眼睛和红色的口红,有些创伤已经留在她们的心底,她们之后会变得「很小心」。她们会开始让位,一直让到妇人的年纪。
妇人呢?她走回家,或许气呼呼的继续教训她的小孩。这时候,她碰到了邻居刚刚回家的孩子,骂了她一顿:「你把手洗干净!」她就像琦君笔下的五叔婆,虽然总是在故事中以「正确」的理由出现,但不知为何,留给他人的,无论认识或不认识的,全是创痛。
博爱座的立意是对的,它也是好的。但是,若让它变成一代骂一代的传染途径,那就差劲了。虽然博爱座让老人都有座位,但真正的博爱座应该在心里。
这样来看,心里的健康,显然已不是「博爱座」三个字可以涵盖一切,正义,也不应永远站在这位「巴士阿婶」的这一边了。http://img.tongji.cn.yahoo.com/392363/ystat.g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