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私学无官学,西方有官学无私学
(2017-02-06 03:39:51)传统的中国没有官学,只有民学,或者以民学为官学。学不在官,在民。
学术、学问包括两类。一类是无文字的学问,即行动的学问,实践的学问。一类是基于文字的学问,是书本的学问,理论的学问。中国的传统更重视前者。
孔子说:“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孝、悌、谨、信、泛爱、亲仁之类,都是行,但也都是学,把这些都做好了,都学好了,还有余力,则可以去学习第二类知识,基于文字的知识,去读书和钻研理论。
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子夏的意思实质上与孔子是一致的。知识在子夏授徒的时代,人们眼中的“学”字可能已经更多地指读书了,即更多地指对基于文字的知识的学习,指读书。子夏则给出了纠正甚至否定。
子夏还说,“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由于无论是“学”,还是“仕”,古今意义想去甚远,故对这句话的本意、古意,现代人已经很难知道,很难理解了。
古之学包括行之学和文之学,且重在行之学。行之学,本身还是为了行,为了自己之行,让自己的行为更合理。所以孔子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这意味着即便在孔子的时代,学的含义已经发生重大变化,出现古今之别。
学习是为了让自己的行为举止更合理。“学而优则仕”的意思是,一个人学习的非常优秀,以致他的行为举止非常合理,非常优秀,那么他应该去给别人做示范,启发、引导更多的人,让他们的行为也更合理。“仕”的意思固然是做官,但是“官”象“学”一样,古今之意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古之官是教,教化之教。教就是教老百姓去学习,通过学习提高其行为的合理性。“仕”、“官”的含义是教别人去学,依然属于学的范畴,是老师。而今之官,则是管理、统治,同时还以为这地位和财富。
如果说,对“学而优则仕”,今人已经误解的不行的话,那么对“仕而优则学”则就根本不知在学说什么了,所以也就根本不理论它了,这导致知道它的人很少。“仕而优则学”中的学,是指专门的,有意的去教学。“仕”本身的意义就是教学,但是这个教会是体现在日常生活中的,不是专门的去教学。清人刘宝楠的《论语正义》对“仕而优则学”是这样解读的:“古者大夫士,年七十致事,则设教于其乡,大夫为大师,士为少师”。“致事”就是退休。意思是古代的士大夫70岁退休,然后就回乡发挥余热,开设培训班教育乡人。
所以,古之学又有两义,学习之学和教学之学。“仕”与教学之学基本义,当然“官”也与教学之学同义。更简洁地说,“官”、“学”同义。
学的内容有两类,一类是行之学,这个是基础,另一类是文之学,这个是衍生品。行是谁的行,是所有人的行,所有人的基础是谁,是老百姓,是人民、民。也就是说学的根本、根基在民,在民间,在民间的历史。文之学的根干是《五经》,后来又加上从《五经》派生出的《四书》。《四书五经》的基石不是别的,而是“民本”、“民为贵”。也就是说,文之学的根本依然在民。
总之,从把内容上看,学是根植于民间,是民学。“官”是教学,就是去教“民学”。即中国学术从无官民之分,只有一个民学,而无官学。
中国学术的“民学”性质在汉朝又一次得到表现,而且被清晰地记录下来。刘邦是不读诗书的农民,他带领一帮同样不读书的农民造反成功后,所成立的政府毫无学术可言,这时《五经》不在朝廷,而在民间。所以,朝廷不得不设重赏向民间征集《五经》的材料,谁能贡献一经的文本,或者对一经的一种新的解读,就封他一个博士,直接做官。
中国学术的文献上根干是《四书五经》,都是在汉朝以前就形成了的,此后的历朝历代,都是无条件接受,没有哪家皇帝,哪届政府狂妄到要编订一套新的东西,去替代它们。朱元璋也只是敢于修改孟子,而不敢动五经,即便如此,也不过徒增历史笑料。
也就是说,即便出现专制政府,且愈来愈专制的秦汉以来,中国的学术依然是民学,而没有官学。从教育制度上看,中国教育的基础是私塾,以及以后的书院。无论私塾,还是书院,其性质都是私人的。当然,后来朝廷也办国子监,也办书院,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中国教育制度整体上私人属性。即中国学术从根本上是私人的,是私学。
“学而优则仕”的实质在于,说明“学”和“官”之间存在密切联系。“学”是民学、私学,“官”民学的优等生和推广者。所以,唯有民学才是实体,“官”自身不是实体,其根本在“学”在“民”。
这具体又表现在中国历史上的官员选拔制度上。自古以来,中国的官员都是从民间选拔的,选拔的标准就是“学而优”。但是,学而优的具体标准却是随着时代、朝代的变化不断变化的。但从历史整体而言,中国官员选拔制度可分为两个大的历史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推举阶段,第二个阶段是考试阶段。考试就是所谓的科举考试,从唐朝开始成熟。
前文已经多次提及,学从内容上包括行之学和文之学。中国官员选拔制度的两大阶段中,唐朝以前的第一个阶段更重视行之学,此时不重视文字化考试,或者压根没有这样的考试,而是根据品行进行推荐。唐之后的第二阶段则开始以科举考试为重,此时更加重视文之学。
现代人一般认为科举一定是考试的。其实科举是分科进行选拔官员的手段,其具体的选拔手段不一定包括考试,尤其是答卷考试。
汉武帝时为了增加国库收入,汉武帝决定对酒、盐、铁进行官方垄断,在实施这一决定之前,汉武帝召集了一些民间人士进行开会商讨,其会议记录被保存了下来,这就是著名的《盐铁论》。《盐铁论》把来自民间的人士划分为两类:“贤良方正”和“文学高第”,前者又简称“贤良”,后者又简称“文学”。也就是说,至少在西汉,就已经把人才、官员分为两大科。“贤良方正”选拔标准对应的是行之学,“文学高第”对应的是文之学。
对科举来说,朝廷所做的只是被动地选拔,对于学的内容,以及学习的过程,朝廷基本都是不干预的,而是完全顺从、顺应民间。
总之,历史地看,中国文明的核心在学,而学又一直是民学、私学。所以,要复兴中国传统,其核心就是复兴中国传统之学,即恢复民学、私学。
中国真正出现官学,恰恰是现代化之后的事情。其标志是1912年民国教育总长蔡元培宣布废除读经。自此,中国历史上官方开始推出去替代《五经四书》的标准教材。在教育制度上,学校和大学开始取代私塾和书院。当然,无论教学内容,还是教学制度统统都是自欧美引入。
所以,要恢复传统的私学,就必然要对来自西方的官学进行否定,教材内容和学校及大学制度进行否定。
历史地看,西方与中国恰恰相反,中国是一直有私学而无官学,西方则有官学而无私学,即便所谓的现代文明依然如此。目前很多人以学校、大学的所有权的公私,来评判学术本身的官私,这是不对的。学术官私的评判标准从根本上在学术本身,包括起源和目的以及教学传承方式。
唯有在民间起源的学术,唯有自下而上的学术才是民学、私学。而全球文明史中,唯有中国的学术是民间起源的,而西方的学术则起源于上层的神学家、哲学家、科学家。
唯有服务于纯粹个人目的的学术才是真正的民学、私学,在全球文明史中,也唯有中国的学术服务于纯粹的个人目的。中国学术的目的是提高自身行为的合理性,那么什么样的行为才是合理的,答案是符合自己本心本性的。所以,中国学术的根本目的就是发现和发挥自己的本心本性,这是绝对个人化的。
唯有在教学和传承方式上是个人化的学术才是私学。在全球文明史中也唯有中国学术在教学和传承上是纯粹个人化的。在私塾中,是纯粹的个人在教,也是纯粹的个人在学。是否为纯粹个人的判读标准是其收入来源,是否有机构为其教和学行为提供资金。当有人为你提供资金时,你的教和学就必然受到出资方的影响,从而导致你的教和学都是服务于你自身之外的目的。说的更直白一些,你是否是拿人钱财地去教,去学,去研究。如果是那人钱财的,你的教、学就成钱财的工具。唯有中国传统的教和学是非拿人钱财的,而西方的教和学,当然包括现代的,以及中国所引入的现代化的教和学,都是拿人钱财的。譬如大学教师的工资不是直接来自学生,而是来自大学,而大学的资金或者来自政府,或者来自资本家。所以,大学教师不是政府的工具,就是资本家的工具。(微信公号:新心性学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