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礼”字(豊禮·豐) —“礼”的神性体悟
(2010-08-11 14: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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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礼”字(豊禮·豐) —“礼”的神性体悟
万 献 初
礼,是儒家文化的核心范畴之一,也是中国文化的核心内容之一。一般认为“礼”是“禮”的简化字,实际上很早就有此字形,《说文解字》列“礼”为“古文禮”,《集韵·霁韵》“禮,古作礼”。明兰茂《韵略易通·西微韵》谓“禮,天理节文,人事仪则”,“礼”的礼制、礼治、礼仪等内容丰富而复杂,有待另文细述,这里只就“礼”从“示”的字形结构上来谈它的神性内涵。
《说文·示部》“禮,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从示从豊,豊亦声”。“豊-禮醴”同音lǐ,本是一字,都是置物献享神灵以求福,宋周伯琦《六书正讹》“豊即古禮字,后人以其疑于豐字,禮重于祭,故加示以别之。凡澧醴字从此”。《说文·豊部》“豊,行礼之器也,从豆象形,读与禮同”。《说文·豆部》“豆,古食肉器也,象形”,“豆”是用以盛实物的高足盘,有的还有盖(字形上一横),新石器时代晚期开始出现,盛行于商周,多为陶器,也有漆木漆竹器、青铜器等。商周以后,“豆”主要用作祭祀的礼器,《尔雅·释器》“木豆谓之豆,竹豆谓之籩,瓦豆谓之登”郭璞注“豆,礼器也”。《诗·大雅·生民》“卬盛于豆,于豆于登”毛传“豆,薦葅醢也”郑玄笺“祀天用瓦豆,陶器质也”。祭祀时,豆主要是盛肉的,《国语·吴语》“觞酒、豆肉、箪食,未尝敢不分也”韦昭注“豆,肉器”。“登”字从癶从豆,“瓦豆谓之登”是说陶制的豆名“登”,癶是两只趾头向上的脚板(止),取“升高”之意,故“登”后用作动词,其实“登”即“燈镫”也就是“主(炷)”,《说文》“主,镫中火主也”,是高高的陶制灯台上燃有火苗之形。灯台点火也是为了燃烟火高通神灵,则“登(燈镫)”与“豆”的作用相同。
豊从豆,高足盘里盛的是两串玉,比盛肉献神更早更珍贵,王国维《观堂集林》曰“豊,象二玉在器之形,古者行礼以玉”。
“豊”与“豐”易混,豐音fēnɡ,取字形上凵内的“丰”为简化字,《说文·豆部》“豐,豆之丰满者也。从豆,象形”。从甲骨、金文字形看,“豊”是上盘凵内盛两串“玉”,“豐”是上盘凵中间有一“ᅵ”再盛两串“玉”(有人认为盛的是麦穗),造字意图本来就相近,李孝定《甲骨文集释》认为“以言事神之事则为禮,以言事神之器则为豊,以言牺牲玉帛之腆美则为豐。其始实为一字也”。实际上,“豊-豐”本是一形,都是用高足盘盛珍物以献神求福,后分化,“行礼、礼仪”的动词、名词义读lǐ用“豊”,“祭品丰足”的形容词义读fēnɡ而用形体稍变(双玉中加ᅵ)的“豐”,后又嫌二字形易混淆,就加形符“示”而成“禮”与“豐”区别,“豊”就弃而不用了。
豊音lǐ,豐音fēnɡ,今音差别很大,然古音却是相通的。可参照“风”的读音分化:“岚”字从“风”得声,孙穆《鸡林类事》谓“风”又名“孛缆”,故有音韵学者认为“风”上古本读复辅音声母[pl-],“孛缆”正是[pl-]的体现,“风—岚”是[pl-]分化为“p-、l-”的表现,古无轻唇,上古读重唇音声母[p-]的合口三等字中古读轻唇音声母[f-]了。那么,“豐、豊”上古音可能读复辅音声母[pl-],后来分化,“豐”读[p-]转[f-],“豊”则读[l-]。可见“豐、豊”音义同源,字形也是造字意图相同而笔画微有区别。
理清楚字形及音义关系后,知道“礼(禮)”本是“豊”,本意是用高足盘(豆)盛珍物献神,所以“礼”总是蕴含着浓厚的神性。后来加“示”作“禮”表神性是自然的,因为“示”的字形是上天(二)通过三垂(小)日月星向地上的人表示自己的旨意。那么,高足盘盛二玉的字形“豊”是通过什么来体现神性涵义的呢?主要是高足的“豆”。人总是想象神住在高高的九重天之上,高不可及。人们要想把自己的敬意送达高天的神灵,就得有“直通高处”的工具或手段,象征性的也行。所以,远古的“祡祭”、“燎祭”是烧旺柴火,让烟火升腾上达天庭。后来的食物祭祀用“高足”的鼎、鬲烧煮肉食等,使得热腾腾的食气冉冉升上天去供神灵享用,“鬲”是有三只空足的陶制煮器,器盛水,足下火烧,“鬲”又作“䰜、𩰲”,上面(后移置于两旁)可不是“弓”而是正烧煮上腾的食物之热气,“鬻”是祭祀时“鬲”内放“米”烧熬使“弜”气升天供神享用,不断地大火熬煮,香喷喷的食气冉冉上升,暖融融(融从鬲)的,让神享受够了食物腾升的气味后,人再吃剩下的粥、肉,“粥”是“鬻”的简化字。因此“列鼎而食”不是为了人,而是为了神讲排场的。这种求真务实的食气后来抽象化了,变成了象征性的烧香,几支香点燃,能够使烟气袅绕升腾很长时间,可见“燃一炷香”是字字有神意禅味的,鸣钟列鼎而食的排场也虚化为烧纸钱,象征巨额钱财的纸灰飘扬远没有一鬲鬻香来得实在。
我们是要说,“豊”用“豆”是因为它有“高足”可以通神。这种神在高天,人借助可“高”的手段于想象中尽量接近神的想法和做法,各民族各宗教都会有。多年前,笔者在东北的长春读书,一天早晨起来,哈,开门雪满山。登上学校最高的楼顶,硕大的白色绒球漫天飘洒,无边无际,煞是壮观,心甚旷然,不觉学李少春在京剧中扮的林冲,仰对浩浩雪野,用全力长啸一声:“好——大——雪……”。静下来后,仰头往正头顶的上方看去:周边的雪球都是密匝匝的,只有顶上的一大圈是稀疏的,往上看一层,稀圈小一点,再上再小一点,费力地越望越高,稀圈越小,望出了一个直刺天顶的尖尖塔,望不到顶端。突然,心有所悟:释家的佛就在天顶那一点上,基督教的上帝也就在天顶那一点上,所以佛塔、哥特式教堂都要做那么高那么尖的刺天之尖顶,让人无限仰望,越望越高,虽望不到上帝却坚信他就在尖顶之上。这不就是《论语》“仰之弥高”的深意么!
再想想,这种神性的体悟,大约源于读大学本科时去汉口天主教堂参观信徒望弥撒的体验。那时的大学生很少,教堂的神父们很重视我们。很多环节都过去,管事的悄然在我们耳边说:“其他时候你们三个不要下跪,布道神父洒圣水、发圣体时请跪一下。”我不以为然。管风琴音乐和唱诗班的歌唱真有神性,真是天外之音呀,我的另类之想不知不觉被氛围所淹没。圣水洒下,满教堂的信徒都跪下了,我左边的伙伴腿一软就跪下了,右边的问我,我说“不跪”。发圣体(面包片)了,音乐升腾,神父话语高扬,我右边的伙伴也跪下了。我执拗地独立者,坚持着。音乐、唱诗、布道同时升到最高潮,临近结束,我稀里糊涂地发现自己什么时候也跪下了。这大约就是宗教的力量。从教堂出来,到对面街去买早点,那个排队,那个闹声,那个乌烟瘴气……,我当时油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感受:赶快卖点吃了,赶快回到教堂里去,那里真幽静呀!再后来,主持神父特意接待了我们,那是个毕业于欧洲神学院的神学研究者,一望而知与普通信徒不同。我不懂天主教,更不会信教,但我喜欢并读过大量的欧洲文学作品,所以与他相谈甚欢。他引导我们参观了教堂的各个方面,在堂内正中抬头仰望哥特式尖顶时,愣头青的我第一次恍然觉得上帝有可能在那尖顶之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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