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沙昂克在发表于国际语言学杂志《通报》上的《古代汉语语音学》中提出中古汉语声母有“j 化”（或称喻化、颚化）问题。此后高本汉认为只有三等字的声母颚化，如拟见母一二四等为k，三等为kj。[ii]1920年马伯乐认为“中古汉语的颚化声母字来自上古汉语带元音i 的字”，同意拟7世纪《切韵》音系为颚化（三等字）与非颚化两类声母，如：见－k古公过等、kj 居九俱等；溪－k‘ 康枯空等、kj‘去丘起等；晓－x 呼荒虎等、xj 香朽许等。他通过对音材料的研究，认为开口二等见系声母的颚化在10世纪，如“江讲绛觉、嘉驾、监、皆诫、交教”等，7－9世纪都拟作k，10世纪拟作kj。[iii]开口二等见系声母颚化而与三、四等合流后，何时舌面化读tþ、 tþ‘、 þ呢？王力先生曾认为：“普通话里舌根音的舌面化，可能比舌尖音的舌面化早些，也可能是同时。在十八世纪以前，不但齐撮呼的见溪群晓匣已经变成tþ、 tþ‘、 þ，连精清从心邪也变为tþ、 tþ‘、 þ了。”[iv]但后来又说：“《五方元音》以‘京坚根干’同隶见母，显然见系在清代前期还没有分化为k k‘x、tþ tþ‘ þ两套。可以设想，见系的分化在方言里先走一步，在北京话则是清代后期的事情。”[v]后来者的研究又多所不同。那么，中古开口二等见系声母具体是如何颚化、舌面化的？下面通过宋至清十多种韵书用例的分析，可以作一个较为系统而明晰的勾画。

一、《集韵》改反切及“韵略”类韵书的不同表现

《广韵》三等韵字的声母颚化自不待言，合口二等多不颚化一以贯之。开口二等的见、溪母字在《广韵》中未颚化，而晓、匣二母字则有一些颚化的用例，如晓母：啌肛－许江切江韵、哮虓－许交切肴韵、呀岈－许加切麻韵、欸齂－许介切蟹韵等；匣母：降栙－下江切江韵、豏减－下斩切豏韵、行胻－下更切映韵、僴憪－下赧切潸韵等等。可知晓匣二母的颚化当先于见溪二母，舌根擦音先于舌根塞音向舌面音靠拢是合乎音理的，塞音部位明确而稳定，擦音相对流动而易变一些，后来生成的舌面塞擦音tþ、 tþ‘，就是带擦音的。

1、《集韵》改《广韵》的反切上字。宋丁度等所编《集韵》（1039）仅比《广韵》（1008）成书晚31年，它既谨守《广韵》的传统韵类系统，又富有革新精神，大量改良反切以反映时音的实际语音变化，如其《韵例》所言“凡字之翻切，旧以武代某，以亡代茫，谓之类隔，今皆用本字”。清李汝珍《李氏音鉴》卷二论及此：“即如《集韵》以居朗切冈，而《广韵》以古双切江，非粗细之异耶？”张渭毅统计《集韵》改《广韵》反切上字共2287个，占《广韵》反切总数的59％，其中开口牙喉音二等的反切上字大多改与开口三等上字同类，于是他肯定《集韵》绝大多数开口二等牙喉音字有介音j，并说：“细音化的牙喉音开口一二等字的介音，跟普三字和重三字的同类，跟重四字和纯四字的不同。普三和重三介音是j，则牙喉音开口一二等字的介音也是j。”[vi]则开口二等与三等的介音趋同，是导致开口二等韵细音化及其牙喉音声母颚化的重要原因。邵荣芬先生曾认为：二等开口和四等的牙喉音产生前颚介音至少在《集韵》改《广韵》的反切上字中就有了明显的反映，在前颚介音的影响下，再产生颚化声母就是顺理成章的了。[vii]所说甚为有理。下面选列《集韵》改开口二等韵字的洪音上字为细音上字（含二等上字“下”）的用例以显示其整齐的颚化趋向：

小 韵      《广韵》《集韵》         小韵       《广韵》 《集韵》

见母：佳韵开二平佳小韵  古膎切  居膎切      麻韵开二平嘉小韵  古牙切  居牙切

皆韵开二平皆小韵  古谐切  居谐切      庚韵开二平庚小韵  古行切  居行切

删韵开二平姦小韵  古颜切  居颜切      咸韵开二平缄小韵  古咸切  居咸切

山韵开二平间小韵  古闲切  居闲切      衔韵开二平监小韵  古衔切  居衔切

肴韵开二平交小韵  古肴切  居肴切      觉韵开二入觉小韵  古岳切  讫岳切

溪母：删韵开二平豻小韵  可颜切  丘颜切      庚韵开二平阬小韵  客庚切  丘庚切

山韵开二平掔小韵  苦闲切  丘闲切      耕韵开二平铿小韵  口茎切  丘耕切

肴韵开二平敲小韵  口交切  丘交切      咸韵开二平鵮小韵  苦咸切  丘咸切

麻韵开二平䶗小韵  苦加切  丘加切      衔韵开二平嵌小韵  口衔切  丘衔切

晓母：佳韵开二平㗨小韵  火佳切  希佳切      夬韵开二去,小韵  火犗切  许迈切

肴韵开二平藃小韵  火交切  虚交切      鉴韵开二去譀小韵  呼咸切  许鉴切

麻韵开二平煆小韵  呼驾切  虚加切      狎韵开二入呷小韵  呼甲切  迄甲切

禡韵开二去罅小韵  呼讶切  虚讶切      洽韵开二入䶎小韵  呼洽切  迄洽切

匣母：蟹韵开二上蟹小韵  胡买切  下买切      黠韵开二入黠小韵  胡八切  下八切

駭韵开二上駭小韵  侯楷切  下楷切      鎋韵开二入鎋小韵  胡瞎切  下瞎切

产韵开二上限小韵  胡简切  下简切      觉韵开二入学小韵  胡觉切  辖觉切

梗韵开二上杏小韵  何梗切  下梗切      陌韵开二入垎小韵  胡格切  辖格切

耿韵开二上幸小韵  胡耿切  下耿切      洽韵开二入洽小韵  侯夹切  辖夹切

庚韵开二平行小韵  胡庚切  下孟切      狎韵开二入狎小韵  胡甲切  辖甲切

2、《附释文互注礼部韵略》与《增修互注礼部韵略》亦多有改动。《集韵》编撰班子丁度等为科举考试之用而编简本韵书，初颁行于宋仁宗景佑四年（1037），称《景佑韵略》。其后“礼部韵略”不断有修订本，多亡佚，今传者有增注本《附释文互注礼部韵略》（1230年袁文焴序）与毛晃、毛居正所撰《增修互注礼部韵略》（1162年成书）。“礼部韵略”韵部分合从《集韵》，反切亦多从《集韵》。故二书多承用《集韵》所改开口二等见系颚化音反切，又或据其时音有所增删。先列《附释文互注礼部韵略》用例：

见母：觉－讫岳切《广韵》觉韵开二入；佳－居鞋切佳韵开二平，解－佳买切蟹韵开二上，懈－居隘切卦韵开二去；皆－居谐切皆韵开二平，戒－居拜切怪韵开二去；姦－居颜切删韵开二平，谏－居晏切谏韵开二去，戛－讫黠切黠韵开二入；间－居闲切山韵开二平，襉－居苋切襉韵开二去；交－居肴切肴韵开二平，教－居效切效韵开二去；嘉－居牙切麻韵开二平，贾－举下切马韵开二上，驾－居讶切祃韵开二去；更－居孟切映韵开二去；鉴－居陷切鉴韵开二去；夹－乾洽切洽韵开二入；甲－乾狎切狎韵开二入。溪母：劊鸾郧薪栽峡平；悭－丘闲切山韵开二平；阬－丘庚切庚韵开二平（开口三等卿－丘京切），客－乞格切陌韵开二入；铿－丘耕切耕韵开二平；劫－丘八切黠韵开二入；楬－丘瞎切鎋韵开二入；恰－乞洽切洽韵开二入；嵌－丘衔切衔韵开二平。晓母：呀－虚加切麻韵开二平，罅－虚呼[讶]切祃韵开二去；亨－虚庚切庚韵开二平；呷－迄甲切狎韵开二入。匣母：学－辖觉切觉韵开二入；谐－雄皆切皆韵开二平，駭－下楷切駭韵开二上，械－下戒切怪韵开二去；僴－下赧切潸韵开二上，黠－下八切黠韵开二入；限－下简切产韵开二上，苋－狭襉切襉韵开二去，辖－下瞎切辖韵开二入；杏－下梗切梗韵开二上；覈－下革切麦韵开二入；豏－下斩切豏韵开二上；匣－狎辖切狎韵开二入。

再列《增修互注礼部韵略》用例以资比较：

见母：觉－讫岳切觉韵开二入；佳－居鞋切佳韵开二平，解－佳买切蟹韵开二上，懈－居隘切卦韵开二去；皆－居谐切皆韵开二平，戒－居拜切怪韵开二去；姦－居颜切删韵开二平，谏－居晏切谏韵开二上，戛－讫黠切黠韵开二入；间－居闲切山韵开二平，襉－居苋切襉韵开二去；交－居肴切爻韵开二平，教－居效切效韵开二去；嘉－居牙切麻韵开二平，贾－举下切马韵开二上，驾－居讶切祃韵开二去；更－居孟切敬韵开二去（开口三等敬小韵－居庆切）。溪母：劊鸾郧薪栽峡平；悭－丘闲切山韵开二平；敲－丘交切肴韵开二平；呿－丘加切麻韵开二平；阬－丘庚切庚韵开二平，客－乞格切陌韵开二入；铿－丘耕切耕韵开二平；劫－丘八切黠韵开二入；楬－丘瞎切鎋韵开二入；嵌－丘衔切衔韵开二平。晓母：虓－虚交切肴韵开二平，孝－许教切效韵开二去；呀－虚加切麻韵开二平，罅－虚讶切祃韵开二去；亨－虚庚切庚韵开二平。匣母：学－辖觉切觉韵开二入；谐－雄皆切皆韵开二平，駭－下楷切駭韵开二上，械－下戒切怪韵开二去；僴－下赧切潸韵开二上；限－下简切产韵开二上，苋－狭襉切襉韵开二去；幸－下耿切耿韵开二上，覈－下革切麦韵开二入；豏－下斩切豏韵开二上。

两书开口二等用三等、二等上字，合口用一等上字：如佳用居而娲用公；呀用虚而花用呼等。开口二等已与开口三等用相同的上字：如更、敬同用居；阬、卿同用丘等。比较而言，《增修互注礼部韵略》比《附释文互注礼部韵略》保守一些，有后者改作新读而前者仍为旧读的，如鉴“居陷切”仍作“古陷切”、甲“乾洽切”仍作“古狭切”等。也有前者增加新读的，如敲“丘交切”、呿“丘加切”、虓“虚交切”，孝“许教切”等。这些不平衡说明该类音变还处在不甚稳定的初期，虽然总体上是向前推进，但也不乏守旧现象。

3、《五音集韵》与《新刊韵略》的倒退。金人韩道昭《五音集韵》（成书于金泰和八年，1208），编排上改以声母为纲，且采用106韵，但反切守旧而少采时音，如开口二等见母用“古”、溪母用“苦”等，回复《广韵》而不从《集韵》之改。金人王文郁《新刊韵略》（正大六年序，1229），用106韵，然反切不依《集韵》而谨守《广韵》，与《五音集韵》同。

二、《古今韵会举要》的全面推进

元黄公绍、熊忠编《古今韵会举要》（成书于元大德丁酉年，1297），是古韵、今韵的荟萃，反映了从中古到近代的很多语音演变事实。其见系开口二等的用例如下：

见母：觉－讫岳切《广韵》觉韵开二入；佳－居膎切佳韵开二平（皆－居谐切，音与佳同），解－举蟹切蟹韵开二上，懈－居隘切卦韵开二去（戒－居拜切，音与懈同）；间－居闲切山韵开二平（姦－居颜切，音与间同），简－贾限切潸韵开二上；谏－居晏切谏韵开二去（襉－居谏切，音与谏同），戛－迄黠切黠韵开二入；交－居肴切肴韵开二平，教－居效切效韵开二去；嘉－居牙切麻韵开二平，贾－举下切马韵开二上，驾－居讶切祃韵开二去；庚－居行切庚韵开二平（音与青韵经同，开四经－坚灵切），更－居孟切敬韵开二去（音与劲同，开三劲－居正切）；缄－居咸切咸韵开二平（监－居衔切，音与缄同），鉴－居忏切陷韵开二去，夹－讫洽切洽韵开二入（音与黠韵戛同）。溪母：揩－丘皆切佳韵开二平；悭－丘闲切山韵开二平（馯－丘姦切，音与悭同），劼－丘八切黠韵开二入（-－丘瞎切，音与劼同）；呿－丘加切麻韵开二平，髂－丘驾切祃韵开二去；阬－丘庚切庚韵开二平（铿－丘耕切，音与阬同；开三轻－牵盈切，音与阬同），客－乞格切陌韵开二入；嵌－丘衔切咸韵开二平，恰－乞洽切洽韵开二入（音与-同）。晓母：肛－许江切江韵开二平，虓－虚交切肴韵开二平，孝－许教切效韵开二去；呀－虚加切麻韵开二平，罅－虚讶切祃韵开二去；亨－虚庚切庚韵开二平；呷－迄甲切洽韵开二入（音与瞎同）。匣母：学－辖觉切觉韵开二入；谐－雄皆切皆韵开二平，蟹－下买切蟹韵开二上，邂－下解切卦韵开二去（械－下介切，音与邂同）；限－下简切潸韵开二上，苋－㣣涧切谏韵开二去，黠－下八切黠韵开二入；杏－下梗切耿韵开二上，行－下孟切映韵开二去，覈－辖格切陌韵开二入；豏－下斩切豏韵开二上，洽－辖夹切洽韵开二入（音与黠同；狎－辖甲切，音与黠同）。

首先是开口二等见系字较为全面的颚化，用例覆盖《广韵》“江、佳皆（夬）、山删、肴、麻、庚耕、咸衔”全部12个二等韵部，且“佳皆、山删、庚耕、咸衔”四组韵已同音合并，韵目标明“通”且标“皆，音与佳同”等。二是开口二等与三等合流的用例大增，如“铿、轻，音与阬同”等。三是标明开口二等与四等合流，如“庚，音与青韵经同”等。《古今韵会举要》卷七“铙”下云：“案《七音韵》、雅音‘交’字属半齿，吴音‘交’字不同音。雅音‘高’字即与吴音‘交’字相近，故‘嘲炒巢铙’等字皆入‘高字母韵’。”宁忌浮先生认为：“这条案语说明‘交’字在《七音韵》和雅音里已读为tþiau了。在语音史上，这条按语可看作现代汉语tþ tþ‘ þ的独立宣言”；并总结道：“分析《韵会》一系的韵书，可发现，舌根音的舌面化，早在宋金元间就发生了，虽然不是后来舌面化的舌根音的全部，但至少中古开口二等韵的见溪晓匣、四等韵见溪晓匣以及部分三等开口韵的牙喉音，确已舌面化。”[viii]说是全面的颚化（kj）为好，若说此时已舌面化为独立的声类读tþ tþ‘ þ，那么后来的“早梅诗”、《等韵图经》、《五方元音》20母为何反倒没有这三个声母了呢？。

三、《蒙古字韵》与《中原音韵》的类化倾向

《蒙古字韵校本·前言》云：“我们将朱本《蒙古字韵》跟《韵会》和《七音》进行了全面对照，发现这三种韵书在音韵系统方面，基本上一致。”《蒙古字韵》据“平水韵”改并重编，在《集韵》、“韵略”类韵书与《中原音韵》之间起到了桥梁作用。

1、《蒙古字韵》的分类铺排。《蒙古字韵》（成书13世纪末，14世纪初朱宗文校订）分 “东庚阳支鱼佳真寒先萧尤覃侵歌麻”15部。收列见系开口二等字甚多且集中分类铺排，或与三、四等列为同音字组，或分组平列。同音字太多的今省列生僻字，平列字组间加∥号：

阳韵  见母：平声－薑畺疆殭橿僵姜《广韵》阳韵开三江扛杠釭矼江韵开二；上－繈襁镪养韵开三讲耩港讲韵开二；去－彊养韵上开三绛虹降洚绛韵开二。溪母：平－羌蜣阳韵开三腔悾跫江韵开二。晓母：平－香芗乡阳韵开三肛江韵开二；上－響饗嚮享养韵开三；去－向嚮漾韵开三。匣母：平－降洚缸江韵开二；上－项缿讲韵开二；去－巷閧绛韵开二。

庚韵  见母：平－庚鹒更秔粳赓羹庚韵开二经泾青韵开四；上－梗绠鲠梗韵开二耿耿韵开二刭颈静韵开三；去－更映韵开二径经迳俓径韵开四劲劲韵开四。溪母：平－阬坑庚韵开二铿牼硜耕韵开二轻清韵开三；上－磬謦迥韵开四。晓母：平－脝庚韵开二享养韵上开三馨青韵开四兴蒸韵开三；上－響饗嚮享养韵开三；去－向嚮漾韵开三。匣母：平－行衡珩蘅庚韵开二茎耕韵开二陘形刑邢铏硎型青韵开四；上－杏莕荇梗韵开二幸倖耿韵开二婞迥韵开四；去－行映韵开二岭志对峡摹?/P>

佳韵  见母：平－佳街佳韵开二皆偕喈堦階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