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十发先生的教诲

顾马

 我年轻时候，曾得到过程先生的很多指点，不仅是画艺上，更多更深刻的是为人处事上。

 当时我跟着新金陵画派的亚明先生学习山水画，那些与亚明先生相熟的海上大家们对我这个后辈也都比较好。我也经常会跑到程十发先生在吴兴路的画室和家里，聆听他的教诲。有时，程先生开心了，看着案上画就的作品，随和地说：“小弟，你拿一张作品去吧。”

 那些年，程先生也不时会给我一些他比较得意的作品。

 程先生平时常说，做人要诚实。

 有次，一位朋友要程十发先生的画，我说我帮你临摹一张吧。我认真临画了好多张，挑了一张比较中意的送给了那位朋友。

 过了大约半年，程十发先生打电话给我，当时还是传呼电话。我接了电话，就赶到了程先生家里，他见我就问：“你最近在外面遇上事了吧？”

 我说：“没有啊。”

 “不对吧，有事吧？你好像弄了一张画。”他拿起画案上的一张画给我看。

 我看了以后，发现就是我给朋友临的那张画。这张画怎么跑到程先生这里了？我有点懵了，马上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程先生并没有责怪我，只是说:“哎呀，这真是你做的？”

 我很紧张：“我也不清楚，我的一个朋友想要你的画……”我老老实实地把过程讲了一遍。

 程先生听完之后，便告诫我，以后临摹画一定要写上自己的名字，别随便送给别人，会找来麻烦的。他看我还云里雾里的，便详细对我讲起了事情的原由。

 程先生说：“有个朋友拿着这张画去拍卖，被拍卖行看出问题，是假的。然后，这个朋友就拿过来给我看。”

 我急切不安的问程先生，“那这事怎么说的？”

 程先生轻描淡写道：“我对这位朋友说，这是我早期的作品，画的不太好，再帮你重新画一张。”

 我顿时明白了，原来他把自己的真画送给别人了，也就是帮我挡了这一把。我的感激之情，当时真是难以言表。

 然后，程先生谆谆教道，“以后你别再这样做了，这样做会引起很多麻烦的事情。”

 从那以后，我深切认识到这一点，临摹别人的作品，送人可以，但是一定要写上自己是临摹的或是仿的，这样既是对别人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程先生经常提醒后辈，为人要大度，不要随便说人家不好的方面。有一次，我同学的姐姐李进宇和赵白两人在静安区文化馆合开画展，由我来给她们操办，也就是做策展人。开幕式那天，我请了万籁鸣、程十发、胡铁生、韩尚义等先生到场。

 程先生对展览的作品一一点评，他真切地说道：“后生可畏，年轻人就要有这种胆量去画。”其中，李进宇是画油画的，赵白是画的水墨中国画。程先生说，李进宇的画是代表着当代年轻城市女性的一种画法，可以值得提倡的。对赵白的画，他评说道：“哎，这个地方这棵树画的很好、处理的很好！”

 我感觉赵白的作品，有些地方画的不好，不知道为什么程先生没说出来，而且他每看一幅作品的时候，总是点评画面最好的部分。

 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就问程先生：“程老师，为什么您点评人家画的时候，只说人家好的地方？”他说人家进步不容易，她如果是有灵性有才气的人，你只要说好的地方，她就会知道哪个地方不足；假如是没有才气的人，你说她坏的地方，她也不会有长进。这样也能够鼓励她的信心， 让她朝这条路上能够好好努力奋斗，她看到自己好的地方会更努力的去做。

 他进一步说道，这也是他自己做人最起码的一个准则。特别是在别人的画展上、书册上，千万不要随便说人家不好的部分，因为这会伤害他人自尊心的。

 从此，我知道了做人一定要有准则，不要随便指责人家的缺点，特别是对画家的作品，要珍惜，要对得起别人画的东西，要让人家感觉自己还有提升的空间。懂得了为别人保留面子，也等于是给人家艺术上升的空间。

 茫茫人海中，能遇到好的导师不容易，更是自己一生的幸运，遇到程先生便是我这辈子极大的幸运。

 当今社会上，很多画家看到别人作品缺点部分多了以后，首先会指责不好的部分，而对好的地方却视而不见。从台面上说是批评，从私心上说，其实也就是自己是画的最好的，别人都是不行的。这也是现在书画家中流行的一个通病。其实，画画是一个求艺过程，更重要的学会应该怎么做人，只有人做好了，画才会画好；人做好了，画才能够有境界——因为你看出人家优点的部分越多，那么你能够看到自己的优点就反而少了，看到别人的优点少了，那么你的心里也是会比较纠结的，这不是豁达，而是一种为人的情怀。

       (顾马口述编辑\马文友整理于汉糖精舍2017.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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