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猛子也能施计谋

本来车一线水要很长的时间,可秀英累了,不想回家去,就歇息在河边,而且也睡着了。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子能和大男人一起车水,一样卖力,实在可说是一件残酷的事情。几个男人看着都有点心酸。她做的事太多了太重了。

这时太阳快当顶了,南风吹来,拂动她的头发,她在睡梦中不时地用手去摸着头发,但睡了一会儿,就再也不动了。沙猛子父子和吉麻拐父子和其他的两个都下了水车,来到河边柳下休息。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看着她的身子,长得那么地匀称,湿透了的衣还没全干,全身就像刚从水里上岸一样,有些赤着身子似的。两个青年看了几眼,不好意思,只好把都目光转向其他的地方,他们两个的父亲不时地看儿子一眼,不过也不说什么。儿大女大,很多事情是管不了的。沙猛子没再看秀英了,可吉麻拐却还不时地看她几眼,欣赏她这美好的身材,但也不好意思久看,于是低下头来耍石子。两个年轻人都不说话,生怕把她吵醒了。对面的水车还在咿呀咿呀地响着,哗哗的水声也那么清幽悦耳。这应当是最好睡觉的时候,可这时候秀英却也就醒了。她不经意地说了声,怎么还不送点心来,饿了。吉麻拐听了立即说,我给你去讨,没等她回答,他就急急忙忙起身,他父亲说：回自家去讨点心。吉麻拐回来的时候,沙猛子就说,怎么去了这么久？吉麻拐却问秀英：先前那个车水的是你舅舅吗？秀英说：怎么问这个？我也不知是不是,是我舅舅的邻居,时常说要来帮我家车水,讨个打发。穷,没别人请他做工。她反问：怎么问这件事？她翻身坐了起来,面向着吉麻拐,吉麻拐说：“他恐怕来不了啦！谁给你家车水,你想好了没有？”秀英急了,问出了什么事。沙猛子说,没鸦片吸,倒了,那样子很不轻的,已经送回去了。秀英就问她舅舅来了没有？这一次问的是她的亲舅舅。可她的亲舅舅家里农活多,时常没工夫来。

吉麻拐看着沙猛子,沙猛子知道吉麻拐是什么意思,就小起来说,秀英你快回去吧,你妈不在家,我看得见,你小妹在大门外哭着呢。秀英说,轮到我家车水的时候怎么办？吉麻拐说,我跟吉麻拐来吧。秀英问：你们呢？可她也不再问,因为她已经看见来了两个青年,当然是来帮沙猛子和吉麻拐的。秀英就回去了。

秀英刚走,吉麻拐的父亲就说：“你还想做这个梦？她刚才不是唱了吗,九万九千想情郎。她的情郎是你吗？你还要这么痴心妄想,打断你的狗腿！”沙猛子却说,“老伯呀,秀英能嫁到耀文家去吗？他家是什么人家,秀英是什么人家？一个寡妇孤女的人家,一个有吸鸦片的舅舅的人家,耀文家会要这样的媳妇吗？会要这样的亲戚吗？我告诉你一个办法,不知你听也不听？”

吉麻拐的父亲做了要听的表示,直起身子向沙猛子努了努嘴,沙猛子就说：“找个媒人去提亲,把吉麻拐嫁到秀英家里去当上门女婿。我这办法包灵。”

吉麻拐装作没听见。他父亲听了也不作声。

对河已经车完两线水,这边的帮手也到了,线盘也早换好了,于是吉麻拐和沙猛子两个都从坝上走过河去,接着车。这边六个人也接着车第三线水。车完这第三线水,他们也就要都回去了。

已经到了中午的时候,秀英给吉麻拐和沙猛子送来饭菜。两个人车完一线水就下了水车。看那菜蔬,倒还很不错,一尝口味,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夸赞之声。沙猛子说：“秀英,谁家娶了你作媳妇,是他们家的福气。你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比一个大男人还要强。你说,你要是嫁到别人家去了,你娘怎么过？”秀英不作声,只是低着头,手里捻着一根草茎,把它折成几小段,丢到地上,又折了一根草茎,这一回她把草茎随意地折成几段,把一头顿齐,握到手中,又随意地捏了一根。两个男人看着她这么做,知道她在算命,只不知她心里要的是那根最长的还是最短的。她抽了一根,比了比,叹了口气,就再也不作声了。把草茎撒落在地上,用手把它们拨开。两个男人不便问她,只是注意地看着她的脸色。吃了饭,她说,还请你们二位费力,我妈不在家,栏里的猪还等着我去喂它们呢。说完,提着饭篮就走了。吉麻拐等着她回头,可她一直没有回头。这时对河的六个已经车完了第三线水,也都下了小汽车回家去了。两个当父亲的当然也不会叫他们的儿子回去吃饭。

直到车完第三线水,已经是太阳打斜的时候。可这也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两个青年本是打着赤膊的,可裤子都湿得像从水捞出来的一样,就像洗了冷水澡。于是两个也都下河洗澡。这是坝上面,水深些,可也不那么深,因数上游没了多少来水,白天更是全无来水,也不那么清,只能用水拂到身上,做做样子而已。这时秀英来了,提着一个竹篮,这是腰餐。两个年轻人不好意思再吃腰餐,可是已经准备好了,不吃也浪费了,但两个人在水里兼容了那么一回,一上来那样子很不雅观,于是都只站在水里说话。秀英也就转过背去,说：“上来吧,我不会看你们的。把竹篮放下,她就坐到那接着车水的水车背后去了。那两个人也就叫声来吧,没事了,他们两个才上来吃腰餐。吃完了腰餐又帮着接着车水的两个人到河里去淘水,把车水得淘深点儿。这两个人也就表示非常感谢,连声说：秀英能找到你们这样的伢子,也是他的福。

沙猛子长叹一声说：“我们哪有这样的福。她心大得很呢。她想的是元亨利！”

这边立车的人中一个连忙说：“啊？难呀。元亨利选媳妇就像皇帝选妃子一样,要家境好,要认得字。她行吗？”听说秀英已经认得几千字,都不相信,可又不得不信。

过了两天,下了一场雨,不用车水了。当农民最劳累的事结束了。吉麻拐家果然请了一个媒婆来到了秀英家。贞四婶听说诘麻拐愿意到她家来落户,高兴极了。媒婆也高兴。可媒婆要走的时候,贞四婶却说：这件事能不能成,我也不知道。过几天我再给你信吧。媒婆站在门边,睁大眼睛,张开嘴巴,好一阵才说：“这件事不是做娘的说了算吗？难道还要她舅舅作主？”贞四婶说：“她舅舅敢说半个字吗？要她自己说了才能作数！”媒婆摇摇头,望着贞四娘,好久不说话,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到了中饭时候,秀英回家来了,她娘就把这件事说给她听。她听了没有立即回答,她娘以为她动心了,面露喜色,可是,女儿一句话使她又心里冷了起来。女儿说：“等几年再说吧。”母亲听了不知女儿是什么意思,是同意这门婚事,只不过要等几年,还是别的意思？想问个明白,可她又没有这个胆量。这个家是由她的女儿撑着的。有的人家三兄四弟,有的是劳力,可生活还没过得她家好。她这女儿有心计,会划算,方圆三五里内要找出一个比女儿更勤快的人出来,难！可女儿的脾性也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轮到她这个做娘的,没有什么发言权。但一件事憋在心里总是不舒服的,到了吃夜饭的时候,母亲又提出了这个问题,女儿却说：“妈,你今中午不是说了吗？我也告诉你了,再等几年再说。”母亲说：“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你不愿意就回人家一个信,人家还在等着呢。”秀英说：“我没说不同意呀。从天上掉下个儿子来,当家立户的,谁会说不行？天底下有这么个傻瓜吗？”母亲说：“那么你是愿意嫁给吉麻拐了？”秀英说：“妈呀,我也没有这么说呀。他愿意来是一回事,我愿意嫁给谁又是一回事。”她把碗放到桌子上,把其他的碗一起收拾好,端到厨房里去了,不再理会做妈的。她妈看着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女儿的意思是要吉麻拐到她家来,然后又给吉麻拐讨个媳妇？真是异想天开！可她不敢再问。但她马上就想到二妹子。可二妹子才十三岁,不过秀英说了还要再等几年,那么就是等她妹妹长大了。可这也得问二妹子呀。她们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