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 马 祁 连 山(六)

(五)
不到一个月,四群马把在小石壁东沟里的草,就吃得差不多了。
大山里的青草,鲜嫩爽马口,但不养膘。
就象人吃再多的水果,不饱肚,不搪饿。四群马眼见的就塌了膘,我们急,领导还急,这山进的真有点冤。
我们间一位高人,可能见识广,建议马群可到豹子崖去试牧一下。
豹子崖也是混牧区,但是藏民的冬窝子,那不是找事吗?不能撤出祁连山的想法,迫使连领导怀着侥幸的念头,让我们三、二两个班,先过去闯一闯,还特指定我带队。
真是出头的椽子先烂,我自己不但要带头吃苦,还要担上一份责任,这是何苦来的呢?
我们两个班,两群马,八个人,带着干粮,赶上马,一大早,就奔了豹子崖。
要进豹子崖,须翻鹞子峰,那是近几百米高的大坂。不说直上直下,也是陡立近乎壁立。
我们翻山越岭地赶了近半天的时间,才靠近鹞子峰,在峰脚望着要翻的大坂,真是倒吸凉气。
幸亏山腰,有一条之字形小径,盘折而上,看来那是藏民的牛羊踩出来的。
小径只能走一匹马,于是两群马也只能排成一线,往上走。我们这些放马的,啥时候玩过这种活,真磨人的性情,那叫一个无奈。没有一个人,不骂那个出馊主意的。
马儿倒听话,一匹跟一匹地慢悠悠地往上走,别有一番味道。这几百米的山径,二百余匹马,竟走了近三个小时,才都翻过了大坂,进了豹子崖。
我是头,我殿后,我是最后一个翻上大坂的。在坂顶,才看到,豹子崖仅是一个大山坳,根本容不下四群马,在这里同牧。一群马也只能在这里,耗个两、三天。
环顾四周的山势,北向是一条不见尽头,群峰蜿蜒的大峡谷;南向则是坳顶,几个矗立如槊、如笋的山峰相拢,若一只巨掌,屏障着豹子崖;西侧,上是一段缓坡,下是悬崖,不见底的深渊。东边,就是我们刚刚翻过的大坂。
好在豹子崖人迹罕至,面积不够大,但青草还是繁茂的。两群翻了大坂,又累又饿的马儿,倒是散落在坳底,很安逸地采食着葱绿的青草。
马儿有了“饭食”,我们八个人的“晚宴”可咋整呢?正当我这个临时“带队领导”犯愁时,有个牧工在坳的下方,找到了一个牧民帐篷,远远地望去,篷顶还冒着炊烟。
我留下一个人,照顾马群,与其他人一同奔了帐篷。进了帐篷,仅见一对藏族老夫妇,表情漠然。
在这终年难见个人影的深山里,六、七个身着绿军装的大小伙,楞头青似地突然闯进帐篷,老俩儿还有些惶然。
我们这几个人,谁也不会藏话,我连比带划地,忙向老夫妇解释我们的来意:不要害怕,我们仅仅是来求助的,借他们的炊具,做顿饭吃。
藏族老夫妇见我们自己带着,面、肉、菜、食用油、各色调料,而且还许诺,请他们共进“晚宴”,也就默然同意了。
趁其他人,一起忙活羊肉揪片子时,我与稍懂汉话的藏族老夫妇,开“谝”。
得知,他家的阶级成分高,可能是牧主类,所以才躲到这里放牧。他家很穷,牛羊很少,儿女与他们划清阶级界限,都在大山外,极少来看望他们。
随一阵清脆的铃声,跑进一只活泼的小狍子,小狍子见帐篷里有我们这群汉子,竟吓得呆立在帐篷口。
紧随其后,追进来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她也似小狍子,惊呆在帐篷口。小姑娘身着一件肮脏的小藏袍,满头黑发常年不洗,都已粘结,脸色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憔悴.脚上的小藏靴,陈旧的已经开绽,但这些尚不能掩饰住,小姑娘和老人们在一的欢愉。
我忙从衣口袋里,翻出几块糖,递给小姑娘。小姑娘羞怯地,在老人们的默许下,才接过了糖块。并跑到老人那,分别送给两位老人,与他们共同分享。我望着他们共同分享着糖块的甘甜,脸上流露出的少许欣然微笑,心里不免一阵酸楚。
山外人随时都可食到的普通糖块,对他们而言,就似多年难遇的奢侈品。我面对这个,只能与小狍子在一起,获得点童趣的小姑娘,想到的是:“天命难违”。
在与三位主人共进“晚宴”后,我把带的两瓶青稞酒,留给老人算做补偿。在老人们的“扎西德勒,扎西德勒”声中,怅然地离开了那座,令我木然的,破败、肮脏的帐篷。
我们回到山坳,刚刚还晴好的天,黑沉沉的云雾,便弥漫地压下来,封实了整个山坳。
凄凉的山风,吹落下晰晰沥沥的小雨,让我们在这陌生的豹子崖,感到了牧马人,很少有的几分恐惧。
照旧,我这个当“头的”,自然还是把自己守夜的岗位,主动定在最危险的西北坳的山腰处。
马群是自东坳坡开始食草,经南坳坡转到西坳坡,再让马群折回东坳坡。按坳坡的长度看,这一个来回,要三、四个小时,马群也就基本能采食青草饱腹。
我和另外一个牧工,牵着各自的骑马,小心翼翼地爬上了西坳坡的山腰,找了块稍许平坦的山凹,斜躺在坳坡上,静静地等着马群过来,再把它们挡回东坳坡。大概山坳里的青草过于丰茂,马群的移动速度,慢的超出了我们的预想,时至半夜还没过来。
大约刚过夜半,透过漆黑的雨雾,“咣铛、咣铛,”的一阵马铃声,从西坳坡的高处传下来,马群过来了。
我让那个牧工守在原地,我一个人牵着我的小青马,往西坳坡高处爬去。
向上爬了近百米时,眼前的景物,似乎渐渐清晰起来,四周逐渐在明亮,小雨停住了漫散的雨丝,浓雾缩集成絮团,似云在飘移,在随山风而升沉。我又向上爬了数十米,似雾散了,云淡了,眼前豁然开朗明亮了。
见到的是:月亮歪靠在天边,映的夜空绽亮;星星闪着荧光,似华灯初放;银河洒着流光溢彩,自九天一泻而下。
我愕然了:坡下,夜雨浓雾;坡上,晴空万里。地狱?天堂?天堂?地狱?我疑惑了,我恍然了,心中一阵惊喜,我见到了一幅,不至这海拔五千米的山颠,就难得一见的美景。
近处,我们的马群,在晴朗的夜空下,悠然地采食着坳坡上的青草。抬望眼,不见了深涧大壑,横岭群峰;突现了穹隆无极,去天不远;幻变了云海无涯,孤岛环纫。我有如站在高岸,赏云海翻腾,云涛潮涌。数座山峰被云海隔离成孤岛,散落在茫茫云海间,没了白日间,插天般的险峻。脚下云涛涌来,令人心神驰迤;云潮退去,使人暇想不已。云态之妙,难以言表;云态之形,从风卷散。忽涌起一群骏马,踏海疾去;又团成一伙汉子,浮水而来。
天上人间,还是人间天堂,这普天之下,那一夜,恐唯我独享了。月亮妒忌了,见不得我坐在坳坡上,贪恋着夜空下的云海,于是沉隐在云海中,去沐浴它的光洁。星淡了,夜暗了,云海寂然了。
我牵着我的昵友—小青马,把我们的马群,归拢起来,向东坳坡赶回头,看它们不情愿地消失在浓密的云海中。我听着马铃声慢慢远去,随后也遛下坳坡,再次沉回到那暗暗的夜雨中。
时光荏苒,做牧马人的日子,已相去三十余年,留在记忆里的东西,可以概括成两个字:无悔!回首在马场的往事,苛察那段经历,我会挺着腰板讲:无愧!在马场的近八年,使我在艰难困苦、坎坷蹉跎中,收获了:自信,自主,自尊,自重。以拥有了“事业心,责任感;主动性,自觉性”的良好素质,步入了三十而立的人生。
魏 同 国
二零零八年六月七日

题头图,为好友岚山摄山丹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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