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寄我心

张红萍

一年里也不曾举头望望明月，因为忙也因为城里的楼太高。近几日放假住到郊外，又因近日心里颇不安宁，时日又接近中秋，心里常常惦记明月。于是走出家门，在院子里一趟又一趟地走着，因为月。

苍凉的人总以为月是凄清的，像张爱玲笔下的月色总是淡淡地浮着一层虚辉，迷蒙而凄厉。但事实上接近中秋的月几乎是光辉的，胶洁而明亮，失望的我给友人发信说：月亮怎么这样亮汪汪的？友人说：月亮忘了人世间的凄凉。

有关明月的故事要数嫦娥奔月了，嫦娥不堪忍受后羿的薄情，偷吃了后羿的长生不死药，飞到了月上，过着寂寞的生活。记得二十多年前一个学法律的年轻人，滔滔不绝地给我讲有关嫦娥与后羿的故事，他说他要写一部小说，那天晚上他滔滔不绝地讲着，那么凄美的故事，他整个晚上地讲着，其实整个故事已经很完整了，我惊异于他的才学，还有他演讲的天赋，他的声音非常好听，他的嘴唇鲜红欲滴，那年他才二十一岁，大学刚刚毕业。现在他在大洋彼岸，二十年前的月亮早已落下去了。

昨晚（ 十月一日晚）我对一个友人开玩笑说：我要上月亮上去了。他回信说：今晚别上去，小心焰火烧着你的衣服。

有关明月的诗句，最有名的要算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了，“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抵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偏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首诗真是太熟悉了，也是二十多年前，一段刻骨铭心的情感（初恋）结束之后，刚刚把眼泪擦干，便随讲师团来到一个县城的中学，给那里的学生讲一年的现代文学课。团里有一个弹吉他的青年，住在我们女生的隔壁，他高大，忧郁，总是微笑着。他常常来我们宿舍给我弹吉他，弹的是《红梅花儿开》。我当时太悲伤，无法回应他的情感，后来他就主动调到别的学校去了。那一年我生日，他让别人给我捎来一把吉他，从此我也开始弹吉他。我们所在的学校是讲师团的总部，他每周末都要回来一天，在我们宿舍隔壁，他每次都弹《明月几时有》。每到周末，《明月几时有》的曲子必然在我的隔壁响起，我知道他是弹给我听的，我也知道他的悲伤。这样坚持了一年，我也会弹了。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弹这首曲子，用他送我的那把吉他。后来他的生活中发生了许多悲凉的故事，他出家了，临走前他送我一本《泰戈尔》诗集，里面写满他的注解和他的诗，当时我不知道他要出家，后来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二十年的月亮落了又升起，茫茫人海里，不知道他是否安好？

今天下午六点不到，走到院子里，落日还未落尽，明月已经升起，是印在纸上的图案。我在院子里水池边走着，落日余辉印红了东边的天空与山色。落日余晖像金沙金粉涂在世界的一角，就要落到山背后的这最后一抹余晖，我用眼睛挽留它，我用心乞求它：请你慢点慢点离去，我最后的光芒与美丽。但它还是渐渐地隐没在山的后面去了。当我悲伤地掉转头来仰望东边的天空时，那刚刚还像印在纸上的图案的月亮已经雪亮地呈现在天宇，拥着它的清辉，给天空最美丽的一瞥。

我在水池旁看着这一幕日落月升的情景，心中不免多有感慨。要落下去的我们无法挽留，要升起的其实也很秀美。昨日我还伤情感怀，今日我却喜欢上了月色的宁静。水池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是柳树、月季和草坪。微风轻拂脸面，柳树轻摇身姿，水面波光粼粼。仰面看着的几乎不动的柳树，在水中却不停地抖动着，我的心一惊，那抖动的树影不就像我近日不宁的心吗？其实江山浩荡，时日静美，世间并无纷争，纷乱的是我的心。我那永不安宁的心。我那过多地害怕失去余辉的感叹。

此时已近子夜，很快就是中秋日了，我坐在我家三楼的露台上，举头望着明月。月亮已经接近圆满，昨天还不是这样，我想着我远在他乡的年迈的父母，想着我的兄弟姐妹，想着有缘的见过或没见过面的朋友，想着我远在异国他乡的朋友，送给所有人我最美好的祝愿：“花好月圆”。让我们“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享受你拥有的，享受宁静的生活，我们每天都在成长。月亮落下又升起，然而故事还没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