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几天就是农历的新年了，于我们全家而言，今年的新年注定是不完整的，就在一月五日，我的岳母大人驾鹤西游，看着她老人家气若游丝，直至完全停止呼吸，一阵巨大的悲痛就涌了上来。

岳母大人寿享八十，是她家族中迄今寿享最高的，已超越她的父母和两位兄长，这也是她的福份，其实，岳母基础病较多，高血压，高血脂，血脂常年在5以上，然而，她不以为意，该干嘛干嘛。跟同时代绝大多数妇女一样，岳母大人最大的品质是勤劳，她一生都在劳动，从不闲着，劳动给她带来了成就和快乐，让她忘记了病痛。

岳父岳母都是农民出身，岳父有一些文化，在他那个时代遂脱颖而出，进了机关，转了户口，提了干，好不容易把岳母和一双儿女带到城里，进城后，岳母在四建公司做仓库保管员，工资很低，每天要算计着过日子，生活十分艰苦，但岳母总能让子女吃上饱饭，间或还能改善一下伙食，从我夫人的谈话中，我了解到他们一家的生活还是不错的。

   我一九九一年贸然闯入这个家庭，从此有了岳父岳母，我有了女儿之后，基本上是岳母帮我们带孩子，带孩子相当累，岳母从无怨言，那时她还在上班，但她总能挤出时间帮我们带孩子。孩子从小在外婆家生活，呀呀学语时竟能冒出一口丹阳话，及至上幼儿园，口音才改了过来。我跟岳父岳母走动并不频繁，只是偶尔去看看他们。中国文化中，岳父岳母只是书面语，民间称岳父岳母叫丈人丈母，意味着女婿跟岳父岳母有距离，我评价我跟岳父岳母关系始终有一丈的距离，不亲。不过，只要去了，岳母总要多弄几个菜，把我的饭碗盛得满满的，老人家有一句口头禅，她总是叫我“出劲吃”，我有时会跟我夫人吐槽：“你妈为什么叫我出劲吃啊？”我夫人说老人有饥饿的记忆，她担心我们吃不饱。

这一二十年，我们这个城市由于拆迁，突然多出了很多空地，岳母看着可惜，便相约一些老头老太在城市空地上种菜，可以说，哪里有空地，哪里就有我岳母这帮老头老太的身影，她老人家怎么种的我并不清楚，因为，我完全不关心她在干嘛，但她的成果我能看到，报一下数字能吓人，有一年，打了800斤菜籽油，注意，是800斤油，换算成菜籽接近2400斤，我父母在老家种田，也种菜，也炸菜籽油，但油总是不够吃，我不知道我的岳母是怎么做到的？还有几十个蛇皮袋的山芋，十几个蛇皮袋的南瓜，蔬菜就不在话下了，岳母从不上街买蔬菜，都是自己种，左右邻舍经常得到岳母的馈赠，也因此，岳母在他们小区人缘最好。后来，城市管理者觉得在城里种菜实在有碍观瞻，遂下了禁令，宁愿用绿网把空地盖上，也不让人种菜，岳母大人一时找不到北。城里不能种菜了，岳母隔三差五便跟一帮老太太打小牌，然而，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岳父岳母是天生一对冤家，我夫人说，老俩口年轻时经常吵架，一吵架，岳父就生闷气，好几天不说话，岳母还是该干嘛干嘛，买菜、烧饭、上班。原以为人老了，脾气要好些，但老岳父仍然爱生闷气，主要是为钱财吵架。岳父把钱财看得重，岳母工资低，退休后的退休金也低，只有一千多元，这几年可能有两千多了，即便这么低了，去年，企业退休人员增加退休金的光芒也没有照到岳母大人头上，因此，靠岳母一个人工资或退休金是不敷支出的，但岳父极为抠门，他不负责家用，每个月只缴小几百元给岳母，多一分也没有，老俩口为此一直吵，只要吵架，岳母就赌气回丹阳乡下她弟弟家去，她在那里发现了一片新天地，那里荒田多，唉，岳母大人居然在她弟弟那里又开出了一大片田，丹阳舅舅家的土地跟城里的空地不好比，但也是可观的，有一年，光花生就收了几百斤，岳母在丹阳乡下还养了几十只鸡，养了鱼和山羊，岳母生病后，丹阳舅舅就把山羊卖了。有一次，我还去运了一车厢山芋回来，我舅爷大概去运了好多次，真是便宜他了。

岳母这个人还是有情调的，除了种田，她还喜欢旅游，但由于舍不得钱，她很少出去玩，即便有也是短途游，我们偶尔会带老俩口出去玩两天，岳母便开心得不得了，她一直想去香港旅游，挂念了好多年了，二〇二三年，我女儿终于帮她外婆实现了梦想，那一次，女儿带着外婆玩了香港、玩了澳门，还在港珠澳大桥上漫步，回来后，老人到处跟人炫耀，看得出来，她很开心，后来，我女儿讲，幸亏带外婆去了香港，不然，她会后悔一辈子的。

岳母生病很突然，国庆节后她喊身上疼，舅爷遂带她去江滨医院检查，谁知一检查就是食管癌晚期，而且已扩散到肝上，医生说不好手术了，顶多活六个月，舅爷在跟我夫人电话里嚎啕大哭，真是天塌了。我们调动所能调动的关系，都说不能手术了，只有保守治疗，所谓保守治疗就是化疗，谁知一化疗，岳母就再也没有能回过家，化疗对老人伤害太大了。后来，医院干脆拒绝收治了，我们只好从江滨医院转到康复医院，又从康复医院转到东吴老年病医院，三个月不到，岳母就走了。岳母的生命力极为顽强，在她临终前的一个月前就已经不吃不喝了，开始还喝点米汤，后来竟滴水不沾，连营养水都挂不进去了。除了舅爷和我夫人天天去，其他子孙都是隔三差五的去看望，一月五日，舅爷打电话给我夫人说老娘可能就这一两天时间，我夫人立即赶去了医院，临走前，我问她要不要我去，她说不用，不会这么快。我预感不妙，赶紧让姑娘来接我，我们一起去医院，那一天真是巧了，冥冥中，有一股力量把所有的子孙都叫到了场，我们都在场，下午五点零九分，我永远记得这个时间，老人悄悄地走了，从生病到最后走，岳母始终没有留一句话给子女。

岳母走后，我们在她家里还发现有几百斤菜籽，几大口袋的花生，这些都是岳母的劳动成果，无人问津，我还特地拿了一袋回家。一个温暖的午后，我坐在阳台上，一边剥花生，一边就想起了岳母，总觉得老人还在，她在看着我们！

    岳母大人千古！！！

                                            （修改于2025年01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