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工作时，见到我们科长都是仰视的，那时科里在我前面工作的有七、八个人，大家年龄都差不多，相差不了几岁，而我们的科长总是一副严肃的样子，吓得我大气不敢出。心想，我什么时候能做到科长这个位置，怕是遥遥无期了。而我的室友他所在的科室最多时有十九个人，也是一位老科长领衔，我的室友每次回到寝室总是精神饱满，看得出来，他很快乐，时不时会跟我提到他们科长，他称他老张，他说他们科里同志当面都喊他老张，习惯了。老张个子很高，大概有1米8，不怎么爱说话，看起来，人似乎有点木讷，听室友这么称呼他的科长，真是人不可貌相。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们也老了，一天，我们几个从前的同事约在一个茶社里喝茶，有一位退休的老同事，我叫他老余，老余是我室友的一个科室的同事，自然也是我的同事啦，我们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老张。

老余谈起老张来如数家珍，几乎到了忘我的境界，他说他这一生都念叼老张的好。老张怎么好呢？他说老张这人气量大，心胸宽，从不板着脸训人，对刚入职年青同志总是放手让他们干，他有一句口头禅：“你们是科班出身，我没有你们懂。”老张经常就某一项工作发动大家讨论，充分发挥大家的才智。工作中难免得罪人，老张宁可得罪领导，也不得罪下属，他从不训斥年青同志。他去工厂，或开会总是带着年青同志一起去，让年青同志学会跟人打交道，长长见识，这就是老张的工作方法：简单、直观、有效。

老余说最最重要的是老张这个人很细心，对年青人不仅工作上关心，在生活上也关心有加，那时还是八十年代，大家口袋里钱不多，但凡加班，老张都想办法安排加班的人吃个饭，他不允许浪费，有剩菜他打好包让年青同志带回宿舍当早餐。老张不抽烟、不喝酒，好像也不喝茶，有人送他茶叶，他总是带给同志们分享，说：“好茶，大家尝尝”。有时，参加一个项目评审会，会上提供香烟，老张也会顺几支香烟回去，人问他何不把一包香烟带走，他说带几支回去给小同志抽抽，意思意思，调动调动他们积极性。老余说，这个老张，真没法说他了。曾经一段时间，大概是临近春节，食堂不开伙，单身汉无处吃饭，老张便让小余他们几个小同志到他家吃饭，有时还叫上他女婿陪小余他们喝酒，由于人多，老张两口子甚至都不上桌，而我们的老余同志照吃不误，没有什么不适应的。老张甚至对科里年青同志淡対象都要管，要把关，而大家都愿意接受老张的审核把关，好像这是领导应该做的。老张有四朵金花，个个貌美如花，其时，三个女儿已经出嫁，只有小女儿还待字闺中，我问老余，当时传说老张想让他做他的小女婿，有没有这回事？老余坚定地说没有。老余说，老张还买过礼物送给他们两口子，他夫人常常提起这件事，说像老张这样的领导到哪里找！

老余这个人是个肉头，犟种，有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事跟局长顶撞起来了，得罪了局长，此后不少在他后面的人都提拔了，就是没有他，老张也替他着急，让他给局长道个歉，认个错，老余就是不肯。我问老余，为什么不跟老张学学，老余说人跟人是不同的，他就是学不来老张。好在他后来随老张去创办事务所，到事务所改制时老张便退休了，老张什么好处也没有捞着。反倒是让老余摘了挑子，事务所工作虽说辛苦，但数着票子的老余整天笑嘻嘻的。

别看老张文化程度不高，他人情练达的程度真是让人佩服，老余说，老张领导十九个人的科室不靠计谋，不靠恐吓，不靠大道理，大家服服帖帖，这个人，世上真难找。

老张退休后整天箍在家里，哪里也不去，老张说他不烦神。弟子们时不时去看看他，为他庆生，带他吃饭，老张总是乐颠乐颠的。当然，我们这位老余更是鞍前马后，在重大节日，在老张生病的时候，老余都会在场，我想有这些弟子老张也知足了，这些对张来说也许都无所谓，谁知道呢！

老张与其弟子的关系就是典型的中国式世道人情，这样的关系从前稀少，此后难见，遇上了，便是幸运。

老张93岁驾鹤西去，弟子们全部到场。

仁者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