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握着牟老师的手，希望他能认出我。直到他想起我父亲，让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那晚，活动之前的晚宴中。久别重逢的同学们开怀大笑，举起酒杯，把酒言欢。一时间，小小的宴会厅变成了欢腾的海洋，热闹非凡。

  就在这时，一位蹒跚老人被奎屯筹备组的同学小心呵护着，簇拥走了进来。大家不由自主地放下了举起的酒杯，停止欢笑，默默看着老人被同学带领着走向最角落的一桌。

  “这位老先生是谁？”
  “他是教过我们的老师吗？”

  大家低声互相询问着，并努力在记忆中搜索，希望从老人的身上找回三十年前的回忆。

  “同学们，这是当年教我们的数学老师 － 牟忠老师。大家欢迎。”顿时，宴会厅里有几秒钟的静默，随后，同学中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是的，那慈善的笑容，那谦逊的目光，那温暖的身影，可不是我们敬爱的牟老师嘛。

  一时间，我看见许多女生别过了脸，泪水在眼圈打转。世事沧桑，百感交集，无法用语言描述。

  牟老师在我们上高一时，代课三班和四班的数学。相比较另一位严厉苛责咄咄逼人的李老师，牟老师实在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师。那个时候，牟老师不过四十出头的 年级，风华正茂。他个头不高，长着一头浓密的黑发，脸上总是挂着微笑。上他的课可以开小差看小说，或者忙活别的小动作，牟老师基本视而不见。他性情温和， 说话语调平缓，布置的作业也不多，小测验也从不刁难我们。所以，我们这些欠揍的学生，也不太把牟老师的教训听进心里。加之，同学们中间谣传他和李老师不 睦，同事之中遭到排挤，于是多少也对他有些大不敬。

  牟老师只教了我一年的数学，就再没教过我们。或许是他性格温和的缘故，亦或者我当时在班里数学只属中上，牟老师并不记得我，而我，也只残存着对他朦胧的记忆。

  算下来，牟老师应该已经是年过七旬的老人了。但是他记忆力相当好，不过这个好是有条件的，只限于那时最令人头疼的调皮捣蛋的“坏”男生。

  所以，当这些四十奔五的男生，腼腆地走向他们心目中的老师，握着老师的手，问牟老师“您还记得我吗？”时，牟老师会仔细端详片刻，然后爽声大笑，用手臂拍打着面前的学生说：“怎么不认识，你是夏江嘛。”

  被老师认出来，被老师唠叨出过去曾干过的糗事，是一件多么荣耀和体面的事啊。

  同学们纷纷拥围在他们心爱的牟老师身边，各自揭发自己和同伙在班上曾经犯过的错事，借以引发老师尘封久远的记忆。“老师，您想起来我是谁啦？”被老师认出并能叫上名字的同学，就好像中了头彩，满脸散发出幸福的光彩。

  我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之后，也走向牟老师，渴望地注视着老师，希望他也能在片刻的搜索之后眼睛突然发亮。可惜老师说：“对不起啊，上了年纪了，记不得所有学生了。你是哪个班的同学？”

  “她是红花，高一四班，你教过数学的。她的父亲也是老师，就是叶老师。她是叶老师的女儿，现在生活在美国。您想起来了吗？”同学们争先恐后，帮助牟老师寻找失去的记忆。

  牟老师仔细端详着我，眼前这个有些微胖的中年女人。突然，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兴奋异常：“你是叶老师的女儿呀，长这么大了。你爸爸他好吗？他怎么没来呀？”

  我再也无法抑制眼泪奔涌而出，只说了一句“我爸爸他很好，他也想念您。”就转身离去。

  父亲，感谢您。因为您是我的父亲，牟老师终于认出了我是谁。


后记：

第二天，牟老师不但与其他三位老师一起参加了我们八三届同学的合影，参观校园，还神采奕奕地出席了晚上的歌舞晚会。只是在晚会快结束时，他却执意离席要回位于石河子的家。这时，我才从同学的口中得知，他这一生历经坎坷。晚年失去了爱人和孩子，孤身一人住在石河子市。

牟老师，也是六十年代响应国家号召奔赴边疆支援建设的热血青年。他们如同我的父母一样，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和身体，到头来却与孤独和疾病为伴。听说牟老师现罹患了老年痴呆症，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记忆力有时极好，可转眼就会把事情和人遗忘得干干净净。


QQ班群于琼同学写道：

牟老师曾经是我们高一三班的班主任，教数学，对学生非常好，从不因成绩好坏来厚此薄彼！就因为生性老实厚道，而当时其他三个班主任都在学校有职务地位，所以高二分文理科时把我们三班打散了！可是三班同学心比较齐，对牟老师非常敬重！

令人欣慰的是，他当年带过的高一三班学生，此次来参加聚会有25人之多。可谓桃李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