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安顿的心情

    人回来了,心却没有和身体一样协调运作,有些魂不守舍的. 包裹,皮箱堆在门口,还是刚进门的位置,一动都没有动,也懒得动,先随它去吧.

   回国时,大包小包竟然装了六件,回来时,小箱子放在大箱子里带回来,就剩下了三件,都是换洗的衣物,家人送的礼物,我买的书,等等,反正用时就到里面拿, 先搁那儿,也不碍事.

   刚进门时,家里一股久无人住的霉味散发在屋里的各个角落. 赶紧开门,开窗,给脱水的花草浇水,把被风吹跑的衣架规整挂好.

    倒时差是一件头痛的事. 刚回国的时候,头一星期就是倒时差.才折腾过来,人又回来了, 再倒回来,真难受.岭劝我用药物,我拒绝.我从来都是喜欢顺应自然而然的事,用药,除非不得已.

    白天昏昏沉沉,睡眼惺忪,可是要强打精神.

   我第二天就上班了,同事们都来问候我,可我还没有时间整理好礼物给大家,很过意不去.嘴上说好想念大伙儿,其实在中国的日子,我真的一点都没有想这边.有一天,在一个饭局上,恍惚之间想起有一份信用卡公司的账单放在了饭桌上,还没有付,赶紧告诉了岭,让他抽空网上付清完事.就这点儿事,我都懒得亲力而为.

   我有一个幻觉,我一直就是属于那片土地的,从没有离开过.我每天和那边的人一道,吃喝拉撒睡,开着空调,吹着风扇,喝着娃哈哈牌子的冰红茶,拉家常,看连续剧,听新闻联播,和父母唠叨着一些家里麻烦的事,晚上和弟妹上QQ网,透过视频和帅哥调侃聊天,乐此不疲, 不出门的时候,连脸都懒得洗，邋里邋遢的，就穿着体恤衫短裤,满屋子晃荡.

   这边的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肯定是有的.刚一上班,我就得知,我们的公司已经被美国银行买下来了,这是七月一号我正度假时发生的事.从此,我就是另外一家银行的职员了.桌子上是新公司的标徽,我可以佩戴在胸前,每天来上班.这是事实，我再困顿也是明白的.

    夜深人静,脑子又异常清醒,大洋那边的事,好像就在门外发生. 我强迫自己睡去,可眼睛却顽强地睁着,盯着满屋子的黑.父母的邻居,平时并不来往的那张瘦瘦的女人的脸,一直存在大脑的深层,到了晚上,就跳出来,冲我客气又拘谨地打招呼.

    城北桥头的老奶奶,是不是仍然天天坐在那里讨食? 那天和弟妹逛街出来,冷不丁听到一声乞讨声,见地上盘腿坐一老人,上身裸露,干瘪的双乳几乎要耷拉到地,满头白发,稀稀落落,被骄阳烧烤着,沁出粒粒汗珠.我掏钱包,把几乎所有零钱掏了出去给她,快步离开.弟妹说,这个老人每天都被她的儿子抬到这里来要钱,是职业的. 我听不进去,仿佛受骗的是她.我希望我没有看见这样的事,要不然就同情到底? 我的钱包里还有上千元躺在那里.我舍不得拿出来.

   晚上和弟弟出来散步.傍晚有风,凉爽,舒服.我坐在他们这座城市具有标志性的雕塑"三匹红色飞马"环绕的广场看台上, 听弟弟讲述他离婚后的不顺心.一辆破旧的板车在离我不远处的大马路上缓缓而行.板车上是硬纸板,歪歪斜斜地摞着,捆绑着,有小山那么高. 一辆装油的罐车呼啸而过, 几乎是贴着拉板车的车夫,一阵浓浓的黑烟排放出来,马上就笼罩住了他.车夫没有停下来,继续吃力地低着头,一步一趋地往前走.我马上别过脸去,假装没有看见这一幕.几乎在一刹那间就调整好了我的内心的一沉,听弟弟继续唠叨他的故事.

   逛完“上海城”，吃完鸭血粉丝，我和弟妹招手拦下一辆三轮车。四块钱的价，拉到家。骄阳似火，但是我们有一块遮阳篷布挡着。沉浸在刚才购物的兴奋中，我们一路高谈阔论杀价的本事。无意之中，我瞥见车夫蹬轮的双脚。一双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破旧运动鞋里，因为要用力，脚跟和鞋帮顽强地摩擦着，一上一下。粘在脚上的灰色的袜子，已经被磨出了好大一块洞，粗燥的皮肤就这样赤裸地露在外边。我突然为刚才占到的便宜而感到羞愧。为皮包里才买的好几百块的零零碎碎而烫手。我示意弟妹车钱多给一些，仿佛这样我才有心安。下车时，弟妹给多了一点钱，我们也真诚表示谢意。我看出，车夫为这一趟生意多得几块钱而开心着。我不想看见他这样的表情，我也不想让他看见我的表情，我拉上弟妹大步逃开。

   长江摆渡船上的背着孙子的老奶奶，你高声兜售的又小又干瘪的一筐苹果，最后卖出去了吗？

   上海霓虹灯下的那个转角处，因为好友HZ放慢车速，让我偶尔一瞥的那个和衣席地而卧的流浪汉，那一晚，你在哪里过的夜？


   。。。。。。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一个乐观的人，还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当很多人告诉我，看飞速的发展，看日新月异的变化，看我们宏伟壮观的高楼，看多么旺盛的购买力，看。。。我总是不识时务地看绚丽灯光下，隐藏在帷幕后面那些风尘仆仆的劳作者，他们眼神里关注的是什么。也许，他们都不是这一切天翻地覆的变化的主流，可有谁可以对我说他们是可以忽视的那一群。这所有的仿佛让天下人吃了兴奋剂而津津乐道的绚丽多彩的气球，和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人，又有什么干系。如果，我看到他们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情，我会因为这美丽的气球也扬眉吐气，如果我没有看到，我更祈望他们辛苦的劳作得以回报，让“活着”，这个词不要变得这么艰辛，沉重。
 
               坐在三轮车上，瞥见五彩斑斓的奥运气球，和以此为生计的人。

    我无法安顿的心情，只缘于对根的盘绕不断，只缘于对我的父老乡亲的泥土般的质朴情怀。很喜欢电影《早春二月》，里面的肖剑秋，就有一颗悲天悯人的情怀。在他的所有理想随着文嫂的死，王福生的退学破灭之后，他曾坚定地说，等着吧，我们会有一个长长的未来的。是的，我也坚信，不光会有一个长长的未来， 还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