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夫·托尔斯泰之死
(2021-03-18 16:0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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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夫·托尔斯泰之死
天津人民出版社,2020年6月第1版 任钧译,列夫·托尔斯泰著《托尔斯泰最后的日记》,读来很有意思。托尔斯泰怎么死的?在最后的岁月里的所感所想,这里得到清晰的再现。
一、给我印象深的,还是托尔斯泰自尊心太强,经不起别人,尤其是青年人戳他的背脊骨。我们知道,他晚年的痛苦多半源于他要放弃贵族的身份,可是心理上充满了挣扎,事实上老是受到妻室儿女的阻扰和反对。毫无疑问,他陷入了这样的泥坑。恰在他深感无奈的时候,他收到了这样一些信件,促使他把“问题”思考得越来越深,主张变得越来越坚定,思想和情感也就越来越痛苦。据不完全统计:在最后的几个月里,托尔斯泰有六十五次预计过自己的死亡和解脱。
二月五日日记:
熟睡了很长的时间。心情稍微好了点儿,但胃还是衰弱。到朵香的疗养所去。很羨慕。总得想办法把题为《爱》的第五分册搞出来。散步。频繁地转着念头想要表白出人生的苦痛。
个女子大学学生寄来了一封关于“转移财产”的信。(一个女子大学的学生从莫斯科寄来了一封信,指摘托翁一面否定私有财产,一面将自己的财产转移给妻子,是个矛盾行为。)
二月十七日日记:
还活着。接到了基辅一个学生给我寄来的信,他劝我空手离开家庭。很受感动。健康好像还好。午前修改《佛陀》的序文,然后写回信。沙夏的病没有好转。要拿出勇气来。已经一点钟了。稍微散一会儿步就睡午觉。夜里也工作。分类的办法依旧没有搞清楚。
四月十六日日记:
托尔斯泰写到:“想不起究竟是朵塞夫还是基辅的大学生,总之,他们曾经劝我放弃我所过的贵族生活。在他们看来,我所以还是过着这种生活,乃是因为我离不开甘美的饮食和骑马散心这套——这很好。简直是开玩笑!当此信仰被歪曲,而学是胡扯的时候,人怎么能够不自杀呢?从信仰到学问一一那就是从火到焰。信仰之所以成为虚妄,乃是因为信徒古老却又想要维持新的生活方式的故把解释的话语加以罗列,乃是昧和无聊。没有什么用处。乏了一一我已疲于活下去了。还想写下一点儿什么。但不了解是什么,也没有必要。”
五月三日日记:
起床的时候,没有精神。什么事也没有做。在公园里散步读马萨里克的著作。衰弱。修改序文。思索关于自杀问题,重读写好了的部分。很好。也许能够写出好东西来。给马萨里克、沙夏、索尼亚写信。睡吧。已经十二点钟了。
五月四日日记:
饭前在树林里面散步,生活中有着“看不见的力量”,这使我感到喜欢。我做了一个在心理的正确方面值得惊奇的梦。想要写下关于自杀问题的感想。但在桌子跟前一坐下来,就觉得思索力衰弱,提不起劲儿来。又痛感贵族生活的奢侈和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苦闷。所有的人都忙碌地工作着,只有我什么事情都不做。痛苦,实在痛苦!上帝呵,请赐给我力量吧,让我找到脱离这种环境的出路是纵然最大的、确实的出路,就是死亡,还没有来到。可对于目前这种状态也应该感谢。并且我正在感谢。
接着,十月十三日的日记显示:托翁预定在自己死后要放弃著作权,不打算遗留给家族,夫人大为反对。
十月二十四日日记:
今天收到两封信(一封是由一个彼得堡的大学生寄来的。在信里,他责难托翁言行不
一致,并从梅列秋科夫斯基所写的论文《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一一他们的生活和创作》当中引用各种例证。另一封是由布鲁塞尔的一个德国人寄来的,因为只是骂,托翁并未回复。)。一封是关于梅列秋科夫斯基责难我的论文的;另一封是由海外的德国人寄来,也是责难我的。真是痛苦。我疑惑地想一一为什么要说别人的坏话呢?为什么一定要责难别人的善良意志呢?我开始懂得了。我们虽然不同意这种事情,然而是必要的、不可避免的,而且甚至于是一件好事情。倘若没有它,人类将要多么骄做自满呵。那种媚世俗之的心情,将要在不知不觉之间去代替那完成自己的灵魂的工作。别人这种不应该的憎恶和侮辱,马上就要把我们从俗见的烦虑当中解放出来,而使之转向于唯一绝对的不可动摇的人生。
二、夫妻矛盾是促使托尔斯泰离开家庭的主要原因。在著作权的继承和死后遗嘱等问题上,他和妻子索非亚?安得列维娜,甚至儿女们的意见相左,日记有很多地方反映出来。
七月十四日日记:
苦痛难堪的一夜。从早晨起就开始给她写信,而且写好了。到她屋子里去。她要我起誓,并把日记交出来。我不知道我所做的事情好不好。也不知道是否过于软弱,过于退让。但除此之外,我没有另外的办法。派人去把日记拿回来。她依旧在烦躁的状态当中,不吃不喝。继续校对,校了三篇。然后就上鲁达科沃村去。我对路夫不能发生温暖的爱抚心情。他什么都不理解,也感觉不到。沙夏把日记拿回来了。先后去了两次。于是,索尼亚平静下来了,对我表示感谢。我觉得这就好了。柴尔特科夫的来信使我很受感动。就寝。身体一直不好,很衰弱。可是心情却还好。
十月二十八日日记:
十二时半就寝。一直睡到三点钟。我忽然醒过来了。这时候,正跟前天晚上和大前天晚上一般地,我又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和脚步声。到现在为止的好几天夜晚,我都没有从门里去张望,今天我倒望了一下。从缝隙间望过去,只见我的书房里面灯光明亮,还可以听见衣裙的窸窣声。原来索非亚·安得列维娜正在找寻什么,大概正在阅读什么。
这样,不分昼夜,我所做的事情、所说的话,她都心头雪亮,都不能不在她的监视之下。又听见脚步声,悄悄地小心谨慎地把门打开,她就跑过去了。为什么这事情竟在我的胸中激起了这种难忍的憎恶和愤慨?我不知道。我想要睡眠,却睡不着。翻来覆去地过了一个钟头左右,就点燃蜡烛坐了起来。
开开门,她跑进来了,问我:“你的身体好吗?”说是因为看见我的屋子里亮着光,很觉惊奇。这加强了我的憎恶和愤概。我气喘吁呼的,数数脉搏是九十七次。已经不能够躺下来,273
我突然下了离家的最后决心。写信给她,并开始准备必要的东西。然后就只剩下走出去这件事情了。
又听见脚步声,悄悄地小心谨慎地把门打开,她就跑过去了。为什么这事情竟在我的胸中激起了这种难忍的憎恶和愤慨?
我不知道。我想要睡眠,却睡不着。翻来覆去地过了个钟头左右,就点燃蜡烛坐了起来。
开开门,她跑进来了,问我:“你的身体好吗?”说是因为看见我的屋子里亮着光,很觉惊奇。这加强了我的憎恶和愤慨。我气喘吁呼的,数数脉搏是九十七次。
把朵香和沙夏喊了起来,他们两人帮我收抬行李。我想她一听到,就会跑了出来,歇斯底里地吵闹一场,那就再也不能够悄悄地离家了。这么一想,我战栗起来了。快到六点钟的
时候,总算把行李收抬好了。我跑到马厩里去,叫他们驾马。朵香、沙夏、娃利亚也准备好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我迷失了到旁屋去的道路,走进了树丛里面,身体被刺伤了,碰在树上,跌倒了,丢失了帽子,再也找不着。好容易从那儿跑出来,回到正屋里,重新
拿着帽子,点着蜡烛,才走到马厩里,咐他们驾马。沙夏、朵香、娃利亚也来了。我期待着追踪的人,发着抖。但终于出发了。在希柴其诺等了一个钟头。
三、最令人震惊的是托尔斯泰的最后岁月,竟然遭到了来自儿子的家暴,使他久久无法忘怀,至今读来令人伤感。
七月十ー日日记:
(一)我开始明了地理解:为着生活,为着自由,谦让所具有的全部意义及其中的喜悦。
(二)我过着恶的生活。既不能建立善的生活,也没有那种力量。可是,只要在旁人所不理解的程度上(我以为)去了然地理解:人生的错误并非罪恶,那么为了补偿自己的恶的生活,怎么能够不把它说出来呢!同时,我觉得:这大概也可以对某些人有用处吧。
(三)当谁打你的右,而你更把左颊也伸给他的时候,我决不期待打你的人有所醒悟,停住手而去理解你的行为的意义。不,他反而会这么想、这么说的吧:这回我打了他,是多么好的事情呵。只要看他沉默着,就显得他如今正在感到自己的罪过,承认我对于他的优越。可是,虽然如此,而我却知道:当谁打你右的时候,能够把左颊也给他打,乃是一种对于自己、对于所有的人都是最好的事情。其中正具有“圆满无缺的欢悦”。只要这么做,那时候,就甚至于对于被认作可悲的事物,也只有感谢而已。(这几段话,反映出由于夫人的歇斯底里状态所促成的托翁当日的苦闷心情。这一则是后来才补记进去的,因而这一天的日记变成了前后两则。)
好容易还活着。可怕的一夜。昨夜一直闹到四点钟,顶可怕的,就是略夫(托第三个儿子)。他把我完全跟小孩般地训斥着,命令我到院子里去迎接索非亚?安得列维娜。早上,塞尔格来了。
除开校对《无为》之外,什么事情也没有做。散步、徒步和骑马。我不能平心静气地看见略夫。我还是不行。可怜的索尼亚平静下来了。残酷而沉重的毛病。上帝呵,帮助我,好让我用爱来忍受。总之是应该忍受的时候。帕沙朵夫来过。跟他商谈工作的事情。已经十一点钟了。睡吧
此后,托尔斯泰在日记中,多次记录:“我注意到自己对略夫的罪过。不要生气,应该爱他”;“想要跟略夫谈一谈。”“今天跟略夫谈过话,但今天他向我说明是我不好。我始终沉默着,
努力不让自己发生不好的感情。”“我对略夫又感到难于克服的隔膜。努力去爱Son fait(他的行为的本质),跟他好好地再谈一次吧。”“在心里头进行着关于略夫的不断的斗争。应该加以原谅呢,还是该用残酷而刻毒的话去回答他呢?善的呼声开始更加明了地听得见了。圣佛兰西斯科认为看门人的责难乃是当然的,这时候,他就体会到了圆满无缺的欢悦,我也应该像他那样做。是的,应该那么做。”“身体依旧衰弱,对于略夫也继续怀着不好的感情。写下关于性格的感想。”“我的身体依旧不行,但稍微好了点儿。什么事都没有做,也不想做。跟略夫谈话。无结果。平心静气地就寝。因为我感谢上帝,为爱所渗透着。”“夜里,按捺不住了,反驳了索非亚·安得列维娜的话,她又闹了起来。老是纠缠着我,啰唆不休。接到略夫写来的一封非常不好的信。”
四、最后的出逃:托尔斯泰是十月二十八日凌晨离开家的。
十月三十一日,日记写道:“在达沃,本来准备在夏拉勃沃待下去的,但因沙夏担心会有人赶来,所以我们就出发了。沙夏在科则尔斯克赶上了我们,稍事体息后,就一同出发。出发的时候精神很好,但五时许感到怕冷,一会儿就到了四十度,在亚斯达勃沃(是一个小火车站,现被改称为“列夫托尔斯泰车站”。”)下车。亲切的站长给了我们两间很好的房子。
11月20日,托尔斯泰就是死在这里的。在最后的日记中,他说:“对于正在来临的死亡,我将不做任何抵抗。生活的一切都被集中于现在的一瞬间。”
五、最后的归宿:秘密出走,于途中患肺炎, 1910年11月20日逝世于车站。
遵照遗言,他被安于家乡亚斯纳亚·波利亚纳的林中,上没有树立碑和十字架。
2021年3月18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