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知道贺孔才的人不多吧?
许石林

买了一本旧书,书中收录了许多贺孔才先生的字,反复观看,喜爱不已。拍了几张图发在朋友圈,许多人称赞:好字!
今天知道贺孔才的人不多。
贺孔才是真正的出身书香门第,家族自清代嘉道以来,二百多年,书香不绝。贺孔才的祖父贺涛,光绪丙戍进士,曾担任保定莲池书院山长,为一方士林领袖,列明清古文八大家之一。贺孔才从小由其祖父亲自教读古文。
侯一民先生道:“贺孔才1949年以前就是一位享誉京城的大家,古文、诗词、书法、篆刻名重一时,著有《天游室文集》、《潭西书屋诗钞》、《说印》等。” 齐白石居京,贺孔才以其久习前人之法,乍见白石刀法之开张无羁,喜而拜,孔才本身学养富厚,未几,悉得白石之法。他的治印被视为齐派传人的第一人,他师齐而不拟齐,少年时即显大才,后又博参吴昌硕、赵之谦,并先秦古玺,隽逸错落自成一家,在当时呈请白石批阅的484页印章上,都有齐白石的批语。”

贺家曾于什刹海附近建有藏书楼,收古籍善本、文物字画等,宏富称于京华。孔才17岁考入于国立法政大学,同时拜其祖父的弟子、古文家吴江北为师,成为吴的入室弟子,21岁即供职北京大学,任造型美术研究会导师,同时成达学校过问教习。数年前,我和朱立侠博士拜访诗人刘征老先生,刘先生提起自己的老师贺孔才,感沛称念不已,说自己的文章诗词全得益于老师的教导影响,记得刘老说过一个细节:贺孔才先生读古诗文,喜诵读出声,同一篇诗文,经他一诵读,学生闻之,感激于内,简直不用再多解释,即领会大半。足见贺孔才之天份、学问、才情,超拔迥于当时。

查资料得知:1949年4月28日,《人民日报》刊登嘉奖令:“北平军管会顷通令嘉奖贺孔才先生捐献图书、文物的义举……本市贺孔才先生于解放后两次捐出其所有图书、文物,献给人民的北平图书馆及历史博物馆,计图书一万二千七百六十八册,文物五千三百七十一件。贺先生忠于人民事业,化私藏为公有,首倡义举,足资楷模,本会特予嘉奖。”
贺孔才的同学为新中国政务院办公厅主任、文化部副部长齐燕铭。
贺孔才被安排在文物系统工作,任微职,贺专心于文物书法篆刻研究。每日于北海团城上班。

不料“肃 反”运动至,有人追究其曾在北平国民党政府担任过秘书,并曾填过一张表格,乃彼时国民政府笼络人才,招孔才而欲延揽,委以北平党务委员,实则一虚衔,并未履职一日。
文化部保卫部门会同公安部门反反复复审查,贺孔才已交待得清清楚楚,实在无可交待,而负责审询的是几名军人出身的干部,言语凌侵,态度蛮横又乐此不疲。
作为一个老派读书人,遭遇神州变迁,内心的怅然所失是深深地埋藏在心的。又蒙受旷古未有之辱,之前与地下党暗通款曲,后来又献宝以求容等等,万千情绪涌上心头,实在让一个士大夫人格的人无理由再活下去了——“经此世变,义无再辱”。
1951年12月17日晚,天寒地冻,北海水冰冷刺骨,贺孔才出北海团城,脱下公家发给他的衣服,整齐地叠放于岸边,其中夹着一份写给家人和文物局领导王冶秋的遗书,举身跳入冰水,年仅48岁。

附——
今人不念贺孔才其人其学,不追问其生其死,有孜孜探究贺孔才与齐白石的关系为何后来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者。
查资料,未见贺对齐有一字之微言可供人穿凿附会,发挥衍义,而齐则有诗句、信件被解释为对颇贺有微辞。
昨天与商木兄谈及此事,说:真正的读书人、理解读书人的人,对这个问题必然秒懂。
自来百工之人,韩文公称为不耻相师,此言之深义,千年之下,人多不究竟。俗话说教会学生饿死师傅,故为师者最忌惮聪敏灵颖之徒,俗人之常,亦在情理之中。
齐白石尝从王闿运学,其诗文提跋亦得读书人之法,但毕竟不是士大夫心胸,携奇技而旅京华,乞食坊间,最看重谋生之术。却自道诗一印二画三,亦招幌而已。
至此,乃思孔孟之徒,古之贤士大夫,举贤荐才,接引后进,必使贤于我者出乎我上,居我之右。盖士怀天下,非为公之心盈怀不能称士人也。
商木兄言:由此可知欧阳修多了不起!一生所提拔举荐之人,都比自己优秀,无愧人称“一代文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