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凭什么像你期待中的那么傻？

——从《欧美知识分子为何道德滑坡？》说起

许石林

“美国当代杰出的经济学家和社会评论家托马斯·索维尔推出新作，分别从观念、经济、社会、媒体、法律和战争等六个层面详述欧美知识分子在社会发展与变迁中的导向作用及其产生的重大影响，并对当下欧美知识分子阶层普遍缺乏道德责任与底线的现象提出了直接的批评。”（《欧美知识分子为何道德滑坡？》）

知识分子即古代的士。

古代有养士制度和养士文化，国家养士，为的是养一些能为社会大众扛大众不愿杠也扛不动的事的人，犹如磨刀，康熙皇帝对隆科多说：你这把刀，就是要用到要紧的时候。天下人在为自己要紧的时候磨刀、养刀，就是说，天下人养士，不是天下人不会算账，养一个对自己无用的阶层。养士，便可以向士提出要求，比如道德文章、志节操守等等。

士接受天下人的供养，享受世人的尊崇，享受国家的优待，便应为天下人做楷模，做楷模就是受天下人约束。

那么，知识分子为何道德滑坡了？士为何放弃了“清风明月旧襟怀”？

养士的时代，“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因此不讲平等，讲差等。今天的世界，讲平等，知识分子与没文化的愚庸“坟地改菜园子——拉平”，于是，你有没有发现，知识分子为了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的十分之一，需要像愚庸一样折节受辱还不一定能得到。而愚庸无耻，为了他不应该得到的东西甘愿忍耻幸进，甚至愚庸们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受辱忍耻，恰恰是甘之如饴，因此无底线不择手段地营求，以无德无才无知无耻而得逞。得逞的愚庸，反骎骎乎凌越于知识分子之上，倒过来再欺辱知识分子，讥为酸腐虚伪，极尽践踏羞辱。

如此，天下焉能再有持道德能文章之士？知识分子如器物上的包浆，其光润色泽需要天下人的手慢慢摩挲而成，现在用愚贱冷酷的喷枪加药水冲击，什么包浆光润也经不起。

所以说，不要责怪当今天下无士，不要讥笑知识分子道德下滑，其实当今世界，不配有士，不配有道德高擎的知识分子，其实应该说，残余的道德碎片，对这个世界来说已经是超标了。

再说，你不是动不动就嫌谁用道德绑架你吗？你不是动不动就批评谁占据道德制高点吗？你既然那么厌弃道德，就不要指望谁还死心眼儿给你看守道德了嘛。说道德在当今世界是很危险、很容易被喷不是吗？

生活中比比皆是的现象：自己愚贱贪谄无限，但指责讥讽知识分子却大言不惭。对卑鄙劣行之小人，凡事百般曲护偏袒，只择其可取之处，夸张表扬，又美名曰宽容曰不拘小节云云；相反，对正直无妄之士，习惯性千百苛求，专挑其错谬短处，铺陈渲染，择以细故，罗以重罪。正所谓：“铄金玷玉，向不乏彼谗人；沉垢索瘢，尤求多于佳士。”人心向卑，小人下达，各怀偷私，多愿意给坏人贱人行方便、放水甚至巴结讨好，暗中结交，勾搭收买，还自诩明智曰宁得罪君子不不得小人……

请问：这样的世人，配与博学于文又行己有耻的道德文章之士同在蓝天下吗？你无底线贪求荣利，嗜求无度，横侵妄夺，又贱士残士欺士辱士，还指望你有需要的时候，有士人能像戏中人一样为你奋袂出群，为你伸张代言？世上有那种没长心眼儿不正常的士人吗？

对于今天的愚贱们来说，无论如何，任何人在任何时代都有各自的本分，你侥幸得崇位、享威荣，你的本分就是潜身缩首，苟图衣食，不要油饼抹脸出来呲着包金镶钻的龅牙，打着饱嗝儿鄙视讥讽那些无天分、无机缘苟且堕落、无奈居贫、被迫安道的寒士，更不要向贫寒无奈之人索取谄容媚笑方才称心。如此，便可称为富而好礼了。

    总之，知识分子首先应该是正常人，你挤兑他、欺辱他，却希望他在你需要的时候为你高擎道德的大旗。对不起，那不是正常人。知识分子凭什么像你期待中的那么傻？你对知识分子的期待是不是太多了？既然你那么在乎知识分子道德滑坡不滑坡，为何自己不去做知识分子？“吾欲仁，斯仁至矣。”

如今的世界，就是王熙凤说的：也别分什么知识分子不知识分子了，大家都是烧糊了的卷子，就一块儿混吧。 

                                  2019年12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