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可以是老鬼！

——新片《风声》观后

○许石林

新电影要上映了，各地区弄一个媒体场，请媒体记者们、搞评论的都先看看，一分钱不用花，就能获得许多宣传。别看媒体记者好像遇事都很鸡贼，尖锐提问啥地，但是，制片方和影院方太清楚了，只要给一点礼貌，比如免费优先看个媒体场，这么点儿阳光，记者们就都灿烂成了“顺溜”。我就是常常占这个便宜看免费电影。但是我这没良心的，看了那么多大片，没说一个好儿，可能快被人家取消占便宜资格了。

我得检讨自己：别带着不怀好意的心态去看电影！所以，我就是一路不停地带着自我批评和自我检讨的心态去看了新片《风声》。

可是，一进入影院，灯光、空气、人、声音、味道啥地，那种气氛，又让我自然反弹恢复到了不怀好意的心态。又听说是写抗日题材的，就暗想：别是《南京南京》勾兑一点《建国大业》吧？笑容可掬的服务员再三请我坐到更好的位置上去，我都固执地不挪窝儿，非要坐在最后一排最边上的位置，以便随时扭头就跑，再到厕所大吐去。电影放映，十几分钟，我都像个小流氓进饭馆敲诈似的，斜着眼睛看银幕，鼻子里面没东西但好像不住地老哼哼。当屏幕上出现了汪伪政权的庆典居然弄得像深圳“世界之窗”的广场巡游晚会，再加上美术指导是那个不懂“宁穿破不穿错的”这一常识的叶锦添，我的不怀好意就更瓷实了。

我认为有意站在对立面看片子，是对片子负责，如果要给观众推荐或评论介绍，就是对观众负责。新片拍好了，请媒体看片，就像新菜推出前，请美食家品尝一样，你要对老板负责，也要对食客负责；也像清朝的公主结婚前，要让贴身宫女去和新额驸住一晚，回来向公主汇报一样，你要对额驸负责，也要对公主负责。媒体看片的意义，其实更多地要对观众负责，如果制片方愿意修改也行。反正媒体不能成为制片方单纯的免费推广宣传打手，尽管片商常常利用媒体，但媒体不能主动去被利用。因此，为了对立而对立，为了不怀好意而不怀好意才是正理儿。这应该成为媒体看片的一项基本原理。

可是，《风声》片子再往下进行，我就不得不收拾起自己的散漫神情，慢慢地、自觉地、不自觉地到了一种近乎正常的状态。成为一个被正常人拍的正常片子吸引得愿意跟随剧情走，愿意期待、愿意琢磨、猜测剧情的正常观众。我开始将身体坐好，并且有点庄严地欣赏起这部片子来了。我一向不看好近十年捧红的明星，认为他们基本上不是靠表演红的，可是在这部电影里，我发现这几位的表演都改变了我对他们的不准确的印象，没别的，就是好看，说话、表情、动作等等，用看戏的行话说：“都是那里头的事儿！”

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过这种片子了，或者说接触过这种故事了。前些天看了《斗牛》，期望它不错，但看了很失望，觉得也是老虎闻鼻烟儿——没影儿的事儿。这种谍战片吧？无论如何脱离不了宏大的主题叙述，还能让人跟随着故事情节步步进入，愿意寻找一个结果，这仿佛不是现今的娱乐氛围里发生的事儿。

我觉得没有一个镜头是幼稚的——这个要求是不是很低级？但现在那些所谓国际大导演如约翰吴（宇森）和大师导演陈凯歌，不就是常常很幼稚吗？《风声》的情节、细节，给人的感觉很真实、节奏很恰当，角色的表演自然流畅，不做作，也值得品味。

到了后来，女主角死的时候我竟然受了感动，在这个时代，我以为自己早就不会感动了。那女的留下一句话：其实老鬼（敌人寻找的中方情报关键人物）不是一个人，它是一种精神、是信仰。在战友对她的回忆中，她的声音在画外：我不怕死，我在乎的是爱我者不知我为何而死！在民族存亡之际，我只能这样选择，哪怕能挽救危机于万一，我也死而无憾。

我觉得我必须向更多的人推荐这部影片，因为一个正常人，谁都可以成为老鬼。别看什么《建国大业》了，那谁说了：不就是一个大妈咪领着一群浓妆艳抹的风尘女子招呼客人嘛！要看就看《风声》——您说了：废了那么多话，干嘛不介绍剧情？干嘛不说说到底好在哪儿？你到底会不会写影评？回您的话：正是为了不破坏您观看影片的整体感觉，我才做此下策，有意回避剧情，闪转腾挪，不在您将要吃的西瓜上先咬一口，再说，复述剧情我还省了写字儿呢不是？

我认为《风声》是一部难得的好电影，好得几乎让人不相信是当代中国电影。我觉得中国电影要是这么搞，会有好电影出现。我也通过看片，发现自己是一个可以被好电影影响和教育好的人。我同时觉得，这才是最最正宗的国庆献礼片呢！

2009年9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