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茶道应当向日本茶道学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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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茶道应当向日本茶道学什么?
——“中日茶文化交流会”有感
○许石林
“中日茶文化交流会”中秋节当日在深圳举行,日本驻广州领事馆官员携日本茶人表演了日本茶道,中方则委托深圳紫苑茶馆代表中方表演中国茶道。中国当然有茶道,只是没有日本茶道那么具有表演性,因此,紫苑茶馆就表演了一套“茶室清供”,并邀请古琴家李祥庭先生演奏国宝唐琴“九霄环珮”,使得一个茶文化交流活动变得丰富起来。茶文化就是这样,能将任何别的东西盛装进来,且不显得突兀和不协调。
就现状来看,中国和日本的茶道有着巨大的区别,日本自唐代将中国茶引入,南宋时将茶道引进,到明代时,千利休集茶道之大成,为日本茶道总结出“和、敬、清、寂”四谛,也称四规,日本茶道至此成熟,达到高峰,具备了自己的文化程式和研修系统。自茶传入日本,茶和茶道就一直在日本少数人中间被精心研磨修炼着,所以形成了自上而下地存在于日本社会的生存方式,繁琐细腻的茶艺茶礼并不断地被丰富着、变换着、发展着,弄得一般人对此产生极大的神秘感,心虽向往,但行为上难以模拟和学习,正所谓拒人千里之外,人却对此心向往之,反而成为茶道在日本社会生存的另一股支持力量,造成了日本茶道的独特生存状况,一直延续至今。那种精致之极的生活礼仪在茶事上得到了淋漓地发挥,雕琢、摩挲着人的性情和品味。的确,纷繁的世俗生活,需要极少数人在比如茶事上将人的文化、情趣、礼仪等等极尽精致地搜剔雕琢,仿佛在培育着社会雅致文化的基因。
而中国是茶的故乡、原产地,茶品种丰富多彩,茶之于中国人,十分平常普通,取用简便,因此,中国茶一直是自下而上的——甚至上也上不到哪儿去,无上下之分,即上与下在茶的语境里没有什么分别。所以,中国茶之道,“道不远人”,即中国茶之道在民间,在人人,不在少数人的独特趣味。以致中国茶虽然也曾有过唐宋时期的精致茶道,即日本茶道的母本,但最终式微于明清,这与中国茶自身挥发出来的消解作用是分不开的。人人都能掺和的事儿,就不容易搞成高高在上的极端品味。搞成了,也会被消解掉。再加上传统文化的断裂和陷落,根本没有足够的文化能量和营养输送到精致茶道的这个部位。所以说,中国茶道在今天,已经找不出完整的、成体统的茶礼仪去表演了。
简单地总结,似乎可理解为:日本茶道侧重人崇拜茶,茶支配人;而中国茶道的精神在与茶顺从人,人支配茶。
与我从文字上的粗浅了解相比较,日方此次茶道表演,也只是一个简化了的茶道表演,加上现场来了许多媒体,整个茶事,很像是一个拍摄现场。所以尽管茶事环境是极其精致的,但也显得热闹了些。但是,茶人的身心似乎不受环境的影响,完全沉浸在自己营造的茶道氛围中,那“四谛”却一样也不少。
紫苑茶馆营造的“茶室清供”颇为用心:几竿翠竹映衬着黄花梨几案、古瓷、荷花,一套清同治年间的茶具,雅洁素净。身着朴素衣裙的少女神闲气静地摆放、供养、取水、烹茶,整个过程,朴素自然中,体现出一个“清”字。
而我被触动的,是日本茶人,其举手投足的每一个动作,都表现出中国文化原典《礼记》的精髓:“毋不敬”。即便是在其表演完毕,撤出台上的用具和摆设时,其步履动作,也是可以欣赏的,丝毫不慌张芜杂,而是如方才在台上表演茶道一样,恭敬爱惜地对待每一样事务,总之在人的视线内,你能感受到茶人身上散发着的茶的气质和气息。如果说交流交流,当然希望别人好的东西可以流向自己,那么此次交流,日本茶人有什么可以流向中国茶人?我觉得就是这个“敬”字。
我们中国人常常随口就说尊敬的某某某,说得不假思索、太随便,其实已经与“敬”的旨意隔膜已久。“敬”之原意,并不只是下敬上,更主张人人“自卑尊人”,“虽负贩者,必有尊也”。即把世俗赋予人的别的东西“清”掉,平等地对每一个人。一个内心存着“敬”意的人,就一定是一个有“礼”的人,是一个懂得尊重世间万物的人,一个没有了“分别心”的人,即自觉地信奉众生平等的人。我觉得在茶道的修炼和研磨中,修炼一个“清”字、一个“敬”字,其过程当然是“寂”,但其结果,必然是“和”。
周作人对茶道的理解是:“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在不完全现实中享受一点美与和谐,在刹那间体会永久。”周作人所说的“不完全现实”很准确。即便在已经被商业开发的自然环境中,这一“刹那的”、“不完全现实”里,一个短暂的、简化了的茶文化交流会,也能让人领略到茶文化给予纷纭社会的一丝“清敬”的滋润。
2008年9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