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宇森的《赤壁》很可能是火锅

○许石林

我对电影及电影导演说过很刻薄的话，如：拍电影远没有包饺子讲究。这话是有个前提的，即针对电影导演每每推介自己的影片，就把它说成好得不得了，谁不看谁就白活啦。我当然知道自己的刻薄，因此不断努力改正自己对电影及电影导演的这种成见，但每看一部新片子，成见每每总是加强，而不是减弱。比如，名导演吴宇森要推出大片《赤壁》，将会在7月10日隆重首映。吴宇森“接受”《三联周刊》周刊记者的专访，将自己对该片的理解以及观众有可能产生的疑问等等，一一解释，算是打了提前量。这一招在电影宣传炒作打市场要票房的今天，不算新奇，尤其是没有底气、心里发虚的时候，都会采用这一招儿。说实话，这一招是很不地道的，也有失商业道德——你在向观众有意识灌输某些影片之外的东西，干扰观众对电影的自然观赏状态，以先入为主的方式诱导观众向单一的理解方向走，电影导演都快成当下企业邀请的培训师了，专门把活泼泼的员工培训成老板希望的智能机器人，按照单一的价值取向走，心里只想着给老板赚钱，惟独没有自己。

其实，《赤壁》这部片子，开拍之前就没少炒作：用谁演谁啦、换谁演谁啦、谁演某个角色何时不何时啦等等，把现代娱乐文化所能提供的炒作方式都用了一个遍，让我觉得好像是《无极》要推出姊妹篇了。每个叫得上名字的角色都用所谓著名演员，像是满口大金牙似的，还老咧着嘴不肯闭上。

我为了降低甚至消除自己的刻薄和成见，认真地看了吴宇森和记者的对话。可是，我感觉即使一边喝着新沏的龙井，看这种对话也还是让人脑仁发疼，吴宇森的语无伦次中偶尔扯大主题、甩大词儿，确实能把人看甍。

他说要拍一部赤壁战争的影片，却要观众能发现他想隐藏在其中的“团结的力量”，但是又让观众不能觉得历史太沉重、太不光彩；不能有悲剧，要看到美好的一面；很神话，强调个人英雄，不迷信但崇拜实实在在的英雄；借古喻今，把历史人物与当代观众拉近……俺看到这里就甍了！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又说：要让中国出观众觉得这是三国，也要让外国观众觉得这是三国，因此把情节简单化处理，要加一些东西，比如孙权给老虎咬过，让老虎象征曹操，突出孙权的性格；让周瑜通过弹琴抒发遗志，并让“乡下人”诸葛亮与周瑜惺惺相惜；让外国人能感觉中国的阵法是从乌龟的背部纹理化出来的；他说必须传达一个全球性的信息，必须兼顾海内外观众的不同感受，让两方面都觉得有趣味。俺更瞢了。

他还说，影片让人想到奥运精神，想到中国人圆奥运之梦啥地；又说影片故事让人感到和平竞争、和谐社会、友谊地久天长、精神文明、人文主义啥地。最后是观众看了以后，觉得人生美好，人与人之间应该相互信任啥的。

至于什么梁朝伟之类的演员，他就更是没少说。我越看越觉得梁超伟和周瑜之间没有必然联系，他重点说梁，可能就是针对我这种观众的吧。

我觉得现在当个电影导演确实很辛苦，拍电影的时候都没有说电影的时候耗费的脑汁多，做烧饼的时候，没有吆喝卖的时候费劲。吴宇森上面说的这些，能汇集到一起吗？能。能放好地汇集到一起吗？我不看好。因为一部影片，就算两个多钟头，容纳不了他说的那些东西——这里说的容纳是指很妥帖地容纳，非要不讲究地容纳，就只能是《无极》式容纳了。吴宇森啥都要，啥都说了，但我看了以后觉得更乱了。

于是找《赤壁》的片花，一看，我很不健康的心态被调动出来了：这部影片很可能会让观众笑场的，因为一分多钟的片花吧？我就笑了好几次——张丰毅（曹操）尽管凶狠地发话：“一定要攻下赤壁，拿下拆桑！”明显感到他说话没力量，无胸中豪气，连气急败坏都不是。张丰毅外形硬朗，但作为一个演员，他一直有嘴皮子不利索的缺点，不过这一嗓子，倒不是嘴皮子的问题，是没进入到人物里头去——导演把人物设计得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让演员怎么进去，进到哪儿去？梁朝伟扮演的周瑜，阴沉萎靡，还未从《色戒》里走出来呢吧？张震（孙权）张嘴就是跟女朋友闹翻的发脾气口吻，连孙权的毛儿都没有；金城武（诸葛亮）就更不靠谱了，他说了一句：曹操的百万大军铺天盖地而来！我确实笑喷了茶了，电脑差点短路。语气慌张且轻浅，这种人能谈笑间那啥灰飞烟灭？我不信！小乔一露脸，土！孙尚香？粗俗！

只有吴宇森最少谈及并用和谐、美好、友谊这种大词儿遮遮掩掩的武打，应该会好看。就是冲着看武打和战争场面，我也会去看电影的。

从筹备到开机到首映，《赤壁》的炒作就像是烧开了一锅水，一会儿往里放这个、一会儿往里搁那个，然而其内容没一样新鲜的，像煮火锅一样，百菜一味——这不要在武侯祠举行首映式了，看来是想整一锅麻辣的。

想起10多年前在香港结识的一位大姐，曾经是吴宇森的女朋友，才识过人，文笔又好，谈吐极佳，她对我说过：吴宇森其实不懂电影。我一直惊讶并怀疑说这话的大姐10多年，现在才发现：大姐，高人呐！

2008年7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