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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音乐文学 |
赠梅——一个人的“行为艺术”
○许石林
深圳人陈悦成经营的紫苑茶馆,连续8年,每年早早在重庆南山订购几株腊梅树,到了岁末,含苞欲放,便派人剪下,精心包装,空运到深圳,然后分赠给深圳的许多人,主要是和他有交往的文化人、准文化人和半吊子亚文化人比如我。“游子春来折杨柳,故乡人到问梅花。”——陈悦成和紫苑茶馆连续8年的赠梅行为,在古人的眼里,大约算得上风雅韵事,在现代人看来,算得上行为艺术。我开个玩笑:用现代艺术家动不动就使用的词儿:颠覆——陈悦成颠覆了行为艺术动不动就脱光的习惯。
为什么说“深圳人”陈悦成?因为陈悦成的行为,是深圳的城市氛围里一个生僻的行为,在灯红酒绿、人声喧嚷的都市,他的生僻行为像一枝腊梅,独自幽静地绽放了8年。深圳一定有比陈悦成还风雅的人,那么陈悦成和紫苑茶馆就代表了一种生活细节,这个细节显示了一种文化的存在。深圳的文化,相对缺少的就是细节的丰富性、多样性和差异性。
梅花是中国传统文化里一个被化之以文的事物,梅花被象征以人格寓意,有关梅花文化,可以编撰一部大典。在现代中小学教育里,通过语文狭隘地将梅花的文化寓意剪裁为铁骨傲雪之类,再深一点就是“疏影横斜”还有赖林和靖先生作为形象代言人,而有关梅花的许多更多的文化寓意被忽略了。
清代状元陆润庠有一幅对联,内容为“书对花”,花则以梅起头,曰“与梅同疏”。“疏”是什么?荀子曰:“谄谀者亲,谏争者疏。”疏,就是有我在,我作为一个独立意义的存在。也就是说,疏,就是有条件地跟你玩儿,有原则地跟你合作。因此,疏,也可以理解为一种类似狂狷的精神。在自清以降的末世美学里,狂是贬义的,但依照“狂”的原始含义如先秦乃至唐宋元明延续的习惯理解,则呈现另外一种内涵和寓意,孔子说:“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论语·子路》)孔子说的狂是进取,即有所为。而小姑娘在《诗经·郑风》里唱:“子惠思我,……狂童之狂也且!”这里的“狂”就是小姑娘心目中的可爱之意,如现代少女所说的帅呆了、酷毙了,小姑娘的话可以翻译为:“我恨死你了我恨死你了!”边喊边双手捶打小伙子的胸膛然后幸福地抱紧它。“狷”之义稍微稳定一些,就是“有所不为”,但“狷”字已为现代人所冷落不用,现代文字中出现“狷介”一词,需要做特别注解。“有所不为”是一种什么精神?我的理解就是:自由的精神。因为自由的含义不但是“我有权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更重要的是“我有权不想干什么就可以不干什么。”因此,中国古代文化中以梅比喻高士,就是因为高士的人格“与梅同疏”,都有“狂狷”的秉赋。当然,现代人中,高士没有了,“狂”也被理解颠倒了,“狷”不仅字词有死亡的危险,而狷之精神,已经死掉了。
南朝诗人何逊,稍晚于陆凯和鲍照,但他爱梅胜过前两位文人,因此被誉为咏梅之祖。何逊之所以被称为咏梅何郎,这个人出身很穷,按说好不容易出人头地,应当自觉放弃许多自我的东西,苟图衣食。可他不,他反而更加凸现他的文人气质,他在扬州当官,官署有一株梅树,何逊常常在树下咏诗留连,十分痴迷。后来他调任洛阳,因为十分想念扬州的梅花,就给上级打报告,要求调回扬州。有意思的是,上级竟然同意了。何逊一路舟车,匆匆回到扬州,梅花不负有情人,竟相开放。何逊所为,正是一种“疏”的精神和行为。这则轶事,让人感觉到古人的潇洒,他可以以这种很私人的理由办现代人想起来古板严苛的事儿,而他的上级竟然也同意了。这多么好玩儿啊!能这样办事儿不好吗?当然,也许会有人说他的事儿是被加工演绎了的,那么我们想像演绎这个事儿的人的心愿,不也是希望这种事儿能像被演绎了的一样好玩吗?南朝不是个强大的时代,但那个时代竟然也包藏着这一段轻松潇洒的风雅韵事,让人面对厚重的历史,不能不慎重看待它。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再扯到陈悦成,这个花钱买梅赠人的深圳人,这几年总在用自己的力量做一些当代文化不做的事儿,比如请来古琴演奏家演奏唐代古琴“九霄环佩”,比如邀请昆曲名角儿做小范围雅集等等,他以与现代文化时尚潮流“疏”的方式和行为,做丰富现代文化的事儿。我这么理解,正如演绎何郎爱梅的故事一样,我也这么期望。
2008年1月7日